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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战河间,战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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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洺州失陷,朱三哥有些颜面无光。立刻放出第一打手,下令葛从周北上,自己也不再等。十月十六日,东平王亲领三万大军从滑州出发,沿永济渠到洹水县,然后向北经成安过了漳水北进。溃兵稀里糊涂,也没说个所以然,东平王要亲眼看看李嗣昭这是何德何能。

    葛从周从沧州战场上撤下来,部分军士去滑州归建,部分军士跟他在相州休整。为何要在相州呢,因为那里是魏博的地盘,吃大户去了。此次得令,便领了一万兵出发,从邺城渡过漳水,又过滏水,然后贴近太行山北上,并没有与东平王主力汇合。

    朱全忠自领三万兵,抵近洺水。

    洺水也是漳水的一条支流,自西边从太行山上下来,由西至东,绕着永年县城南转一圈,然后向东北流去,最终汇入漳水主干道。

    郑哥已抓紧收罗了一批船只,载着所得粮豆、财货后送,沿漳水可以直抵瀛州,俘兵也让牛犇押着撤了。这次捉了上万俘兵,他跟晋军二一添作五,各家分一半,都得拉回去。这里许多都是积年老卒,放在中原打汴州当然不成,但是可以拉到塞外去打胡儿么,在那边配个婆娘安个家,再分上田,都能归心。

    相比于李嗣昭的忸扭捏呢,郑老板就敞亮多了,大大方方运送财货人口北撤。说实话,他是顶不理解这矮冬瓜为啥不着急走。老郑的战利品都运完了,这伙还没走利索。看看汴兵已到对岸,二哥果断向李嗣昭辞行,道:“汴兵势大,我军当暂避锋芒为上。益光兄如何打算?”

    李嗣昭与郑守义相处多日,尚算和睦。两个厮杀汉,虽然各有立场,但在这东昭义都是朝不保夕,又一起分了赃,这种战斗友谊向来比较深刻。“我欲先回太原。”本来李嗣昭是想去西昭义,但是听说葛从周已从西边过来,恐怕滏口陉不能走,只好从北边的井陉西归。

    两军遂相互道别。

    等朱三哥进城,眼前真是一地鸡毛。从李克用打下昭义开始,东昭义就战乱不休、民生凋零,这次尤其彻底,恨不能连门板都拆光,除了嗷嗷待哺的饥民,城里基本什么也不剩下。

    “弄清楚了么?”到现在,朱全忠除了知道是敌军趁乱偷城,其余都是一团浆糊。主要将领不是死了,就是被捉,败军稀里糊涂,有说晋兵五万,有说十万,也有说二三万的,没个球准。将领除了李嗣昭、周德威,也是一问三不知。

    随军的谋主敬翔摇摇头道:“敌情不明啊。不急,通美去堵李嗣昭了。这厮是通美手下败将,待捉了俘兵一问便知。”

    不错,葛从周正是去堵晋兵。一条葛动兵,那是不动如山,迅疾如火,讲究的就是一个从心所欲。他将大旗跟着几千步军慢慢走,造成假象,自领三千精骑沿太行山根根儿北上,来给李嗣昭送大礼。从洺州到瀛州甚至到幽州,可以水路运走大半财货,但是往晋阳不行。就那么几条山间孔道,又是押着俘兵,又是背着财货,晋军实在走不快,结果真被葛从周堵住。好在葛将军只三千骑,李嗣昭、周德威万余骑主力拼命,顺利脱身,但步军、俘虏、辎重则丢了一地。

    全送。

    白折腾了。

    不,其实是赔了。

    当李嗣昭与王镕之间的公函、张承业写给李嗣昭的公函被摆到三哥案头,东平王大笑,“善哉”,正愁找不到借口开战,王镕小儿就自己送上门了,这还能扰得了他。搂草打兔子,一鱼两吃,这都是三哥喜欢的玩法。

    敬翔将书信看过,笑道:“成德、卢龙都在啊。”李崇文出兵,王镕出钱,卢龙跟河东也修好了。不错不错,军粮资助了五万石,“王镕这厮很富裕嘛。”

    “来了便不忙走。”三哥大手一挥,四万大军屁股歪一歪,就奔成德而来。起手先破了柏乡西南的房子县立足,然后一路打到元氏县,距离真定不到百里。郑将军是才回到河间,屁股都没坐热,王镕求救兵的使者就到了。

    听说汴兵北上,张德、郑守义都很紧张,毕竟,成德跟他们卢龙,这是实实在在的唇亡齿寒呐。此时李崇文还在幽州,哥俩紧忙遣快马回去报信,同时做好出兵的准备。李崇文当然让救。得了指示,因老郑才回来,遂由张德领了豹骑军四千骑与一千辅兵南下,同时让使者赶紧回去给大教主报信,让他挺住。岂料张德还没走到,前方来信,大教主已与朱全忠讲和了。

    成德赔钱二十万贯犒军,王镕以长子王昭祚以及李弘规、梁公儒等将子弟赴汴州为质,并以王昭祚娶东平王女儿为妻,结成儿女亲家。

    道是怎么?朱三哥自己在后慢走,却让葛从周做先锋急进。葛将军跑得快,趁成德兵都没反应过来,已到真定城下,一刻不等直接攻城。葛从周亲冒失石,城防一度告急,好在城中兵将还算靠谱,拼死抵抗,葛从周中了流矢受伤不轻,汴兵攻势受阻。大教主这算是躲过一劫。

    虽然守住了,但也惊得大教主尿湿了一裤裆,好悬就完啦。听使者说卢龙发兵五千,王大帅真是愁云惨淡。五千顶个屁用!惊魂未定的大教主左看右看,借道的主意是你周判官出的,就让周式去跟朱三哥谈判。因葛从周重伤,朱大帅也有点气沮,看看城高池深、守御甚严,于是敲了成德一笔准备撤军。

    张德一看人家都谈和了,那还去个屁,准备打道回府观望形势。岂料他转身还没走到河间呢,斥候又报,汴兵有东来之意。东来?得,不用观望了,镇州地处滹沱水上游,沿河东进,直接就到河间城下。

    张将军与郑将军都懵了,怎麽意思这是?才在义昌做了一场,这又要来这边?朱三哥这是只争朝夕呀。在幽州得到消息的李崇文也坐不住了,狂飙一日夜赶到。“怎样!”顾不得一身泥土,入城立刻召开军议。

    张德黑着一张脸,道:“主将张存敬,引汴兵三万自镇州来。成德出兵为其护送粮道。据闻朱全忠这厮也邀了魏博出兵。”老张觉得这事情多少自己要负点责任,若是自己当初多带点兵,说不定王镕就能挺住。当时是觉着,郑二需要休整,义从军这些家伙打汴兵不灵,就想省点粮食。小家子气了。

    他没想到成德王大帅如此面团啊。

    “先不说魏博。”这帮杀才,自己家里被砸都打滑头仗,就算来了也是出工不出力,完全不必放在心上。但李崇文就纳了闷儿,“汴兵怎么又来?”三万人,打卢龙么?真当自己是纸糊的?眼看天冷,朱全忠真不怕自己破罐子破摔,去他汴州放火么。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李大郎不是干不出来。把义昌打烂一大半,难道他不心疼?

    说到这时,郑守义就火了,恨恨道:“汴兵本来要走,王镕小儿此次投了宣武,担心晋王报复,便鼓动朱全忠来打卢龙。”李崇文就一时没转过这个弯,奇道:“这厮担心晋王报复,与汴兵打咱有甚关联?”郑将军道:“成德有个判官叫做张泽,便是这厮建言,道晋王气大,与咱卢龙亲善,彼等投了宣武,一旦晋王报复,我卢龙出兵助战,朱全忠那厮未必救得及。便遣周式说全忠,成德愿出粮助拳,鼓动汴兵来打卢龙。说甚要助他外舅混一河朔,成就大业。那朱全忠还有不允么?”

    “攮他娘!”李崇文听说,也气得来回打转。这都是什么玩意,才给他卢龙借道插了宣武一把,这就赞助宣武来捅卢龙?哎呀,大李子真是自愧不如。“消息可靠么?”如此详细,真希望这是个谎报军情。老黑这把没答话,看看张德,张哥道:“我军捉了几个活口问得。成德、汴兵皆有。王镕这厮不但出粮出兵,还给汴兵出了五千匹马。”

    李崇文只好放弃幻想准备战斗。“步骑各有多少?”

    郑守义道:“汴兵步军二万,骑兵一万。主将张存敬,手下败将。”专将“手下败将”四字说得极重。

    局面怎么突然如此了?

    粗粗计算,前面从义昌跑过来二三万户,三郎正在逐步安置,部分船运至关外。有了这些人口,营州的窘况当有一个较大改善。又招募了不少精壮,由秦光弼抓紧操练。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最迟至明年秋收,卢龙的局面能有极大改观。至少,刘仁恭造成的动荡就算挺过去了。

    而且朝廷敕旨已到,授他幽州卢龙节度支度营田观察、押奚契丹两蕃经略卢龙军等使,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哦,还有个安东都护府大都护,封爵也升格了,干爹很慷慨,直接辽东郡公。名正言顺了!李大都护还想着关内平静些好去草原会盟,抖一抖威风呢,眼瞅着快十月,他妈今年的柴火堆估计点不成喽?

    “士气如何?”想那些有点远,还是先应付了眼前麻烦吧。哼,说朱全忠是当世曹公,爷爷可不是当时袁绍。

    张德道:“豹骑军、义从军休整有日,马已贴膘。毅勇军、铁骑军、保定军时日尚短,人还好,唯马匹有些疲累,若走远途或会累毙,不走远还好。只是步军太少,守城或有不足。城内尚有三千多降兵,是个隐患。”这三千就是郑哥从东昭义押回来的汴军俘兵,有千余已经押往幽州,但大头还在河间没走。

    屠子哥咬咬牙道:“都杀了罢,省得麻烦。”大李有点不忍心,道:“降兵放前排做跳荡吧。秋粮如何了?”好歹给人一条活路么。

    “各县已在抢收,会损失些,大部应能保住。”张德道。

    ……

    滹沱水,即后世的滹沱河,自西向东,在河间西北转向北行。

    九月二十七日。

    兵一过万,无边无涯。三万汴兵,前后绵延二十余里,浩浩荡荡沿滹沱水东进,抵达河间以西十里下营。一时间,人马喧嚣,尘土飞扬。同日,幽州开到的援兵万余沿滹沱水南下抵达,在汴兵鼻子底下,大摇大摆地开进城北大营。

    为接应援兵,义从军万骑四出,警戒汴兵骚扰,郑守义亲领毅勇军接引援兵入营。黑哥老远就看见威风凛凛的秦光弼过来,忙迎上道:“秦郎?真是你,李头说你来,俺还不信。”指指走不完的队伍,艳羡道,“都是你射日军啊。”

    秦光弼与这黑厮有日不见,看他还是老样子,便在马上拱拱手,道:“战兵九千八百,要不换换?”因为幽州新募军士都由秦光弼组织操练,这次为了南下阻敌,囫囵个编入射日军。不过这近万人只有一千八百骑兵,剩下八千都是步军,郑哥忙把两只黑手胡摆,绝必不要。看这黑厮果然一点没变,秦光弼哈哈大笑,拍着老黑肩膀道:“哥哥来拨救你了,没点表示么?”

    “朱绍宗几个小妾分完,闺女都分了,下次吧。”老黑混赖一句,道,“卢龙军到了么?你来此,幽州稳么。”因射日军南下,郑二知道李大已要求卢龙军尽快调防幽州,然而算算日子,从山北过来,怎么也得个把月才到。如此一来,塞北就只剩靖塞军、怀远军了。

    “有李三郎看着,怕个球。哦,你那妹婿,李崇德募得二千余精壮看家,还有蓟城军。汴兵才到这里,彼辈那短腿,还能去偷蓟城么。”秦光弼招招手,道,“有几位老朋友,来见一见。”

    李崇德也从军了?郑守义想想那个妹婿,生得也算粗壮,可是俺老黑的看法,这厮性子差些意思,不似能带好兵的。不禁忧心妹子。又想,若只是看看城门,倒也无甚凶险。还自胡思乱想,便见上来几人,真是老相熟。周知裕,李小喜,还有云中投来的张万进都在,全是叛将。

    秦光弼介绍说,先说李小喜:“李骁骑不必说了,领着六百甲骑。”又讲另外两位英雄,“好问,张指挥,如今各领一都步军,皆为我军干将。”

    立下绝世大功,李小喜的队伍成功保留了建制,但是人数稍有精简,取名骁骑都,因其人确实武勇,故称李骁骑。张万进的云中都此次在幽州补了批老军、精壮,编制达到一千。这两个货能耐都很不小,一个绑了老上官,一个献了云中城,如今全在秦光弼的手下,够老秦喝一壶的。

    热情地拱拱手,郑哥对周知裕道:“五……好问,你不在后头守城,怎么来此啊,刀枪无眼呐。”这厮上战场?郑将军非常不看好他。

    周知裕红了脸,将腰间的刀柄摁了摁,不悦道:“岂可门缝里瞧人。”说实话,李老三找他谈话,问是愿意继续留在蓟城军混,还是去跟牙军,五短毫不犹豫就从蓟城军出来了。站了这么多年门岗,周将军早也腻烦了。尤其这次幽州变故,更让他认清了形势。什么他娘地恪尽职守,自己必须要有点实力。想一想那夜,几乎被人将刀架在脖子上的窘况,周好问这辈子都不想来第二趟。

    这三四个月,跟着秦光弼练兵,周知裕也是狠下一番功夫。这次他只挑了十来个老兄弟,手下纵然多些新丁精壮,但良家子好调教啊。五短在军中这么些年也不白混,也不是任人拿捏的面团儿,一番辛苦,至少各都新兵操练,他的健锐都一直表现不差,还挂过好几次大红花呢。

    秦光弼亦道:“你这黑厮。”本想说为周知裕分说两句,比如在这批新兵里,周知裕这都其实最让他满意,看到李小喜、张万进还有其他一些将领都在,又觉说了怕对周知裕反而不好,便打个岔过去。郑守义只是跟这厮逗闷子,毕竟这么些年的交情,并非真要下五短脸面,笑呵呵下马拉着他手,领军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