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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刘大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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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对去诸的反应并不意外,看他面做为难,李大也不问他什么困难,对李三郎说:“三郎,库中兵刃甲仗还有富余么?”李崇武道:“有,有些皮甲。”别看都是皮甲,差距却有天壤之别,唐军有些制作精良的皮甲,坚固不比铁甲逊色,反而更加轻便,只是制作不易,一件难求。出塞抢的这些破烂,就是另一回事,豹军上下都看不上,有些给义从军用了,有些就丢在库里吃灰。

    李大道:“嗯,回头你挑一些给大王拿去。”

    去诸受宠若惊道:“岂敢,岂敢。某寸功未立,这如何使得。”

    李大举杯对下面一群大小酋豪道:“不必眼红。晓得你等久盼,皆有赏赐。”这帮家伙都抻着脖子在看安抚使与奚王谈话,听说如此,赶紧大表忠心,高呼:“使君仁义啊!”

    “谢使君厚赐。”

    “爷爷大恩,永世不忘。”

    不理这些谀词,李大郎仍与去诸道:“元日,某在柳城会盟,大王尽可多带部族过来。一则聚聚,再则做些买卖。部众所需可提前说知,我让三郎去办,会盟后正好拿走。”

    去诸拍着胸脯表态:“此事一定办成。”

    李大与他又碰碗酒,谓众酋豪道:“元日会盟,皆要来呵。”

    “都来都来。”

    此战,各部之中以赤烈部获利最丰,不但得了五十副铁甲,还有许多皮甲、军械分下,合营的几个小部落彻底臣服,还有更多人想要入伙。赤烈部苦难多年,一招咸鱼翻身,别都鲁是真心将安抚使当爸爸,当救星,其忠心耿耿真是天日可表。此刻喝了不少,情绪上头,大酋长将小匕首扎在案几,高叫:“哪个不来,俺杀他全家。”竟连屠子哥的台词也敢横抢,招致老黑瞪眼亦不自知。

    独角戏难唱,李大专门向别都鲁举碗示意,吃了一碗。这才又敬去诸道:“某初来塞外,两眼一抹黑。以后你我两家要勤走动,有大王在,某安心呐。”去诸忙回敬李大帅一碗,借着烧刀子上头,说话就不大把门,道:“小女顽劣,使君多多担待。抓紧生个娃娃,来部中多走动,俺也好抱抱外孙。这把老骨头再辛苦几岁,将部落交下去,俺便来柳城享福。”

    李大吃了这碗敬酒,与新认的老丈杆子把臂言欢。

    边上一路偷听的屠子哥则是晴天遭了霹雳,完喽,完喽,彻底没咒念喽。

    这老货,他妈的,送闺女一点脸皮都不要呀。

    ……

    去诸带着数百副皮甲及各种军资高高兴兴走了。东西不能白拿,不用女婿开口,老丈杆主动留下三百族中勇士听用,由扫剌率领。名义是作为女儿萨仁那的护军,李大给这三百人别立一军,曰“松漠营”,以扫剌为将主。

    送走去诸大王,等到秋收结束,李大开始整顿兵头。主要是出关打了大半年仗,建制有些混乱,人员变化不小,需要理顺。

    借着九九重阳,李大郎领着众将登上巫闾山赏景,然后回营大摆筵宴。

    中间支起的大锅继续翻滚,李大郎端起酒碗,起身来到中央,好让众将都能听清。从军以来,征战经年,直到此时,他才真正能稍歇片刻。虽未彻底击垮契丹,但贼子胆气已丧,只要自己稳扎稳打,不自乱阵脚,就翻不起浪来。李克用去了南边,刘仁恭忙着坐稳幽州,秋收顺利,总算,能喘一口气了。

    便听李大郎情绪略显激动地说:“今日重阳,诸君随某在这塞北苦寒之地,上不能奉爷娘,下不能见妻儿,此中情谊,深在我心。这碗酒,敬诸位,亦敬此时还在外巡哨之将士。放心,今夜人人皆有酒肉。”指着每人面前的一馕烧刀子,“酒管够,不过张德当值,只此一碗,都不许灌他。饮胜!”

    “饮胜!”

    大李笑得十分灿烂,道:“出塞数月,诸军辛苦,皆有赏赐,稍待让三郎说。”

    “噢!”终于要发赏赐,杀才们都很兴奋。出塞以来连战连捷,所获颇丰,虽然大伙儿没有准数,但是财货很多那是没跑。大李又一向仁义,岂能让弟兄们吃亏。一个个都很期待。等众将鼓噪停歇,李大道:“顺兴行这事你等皆知吧,拿了赏赐不要胡造,回去算算账,愿凑一股,便来寻三郎。元日各部会盟,有上好山货过来,正好大捞一票,莫说俺吃独食不带你等啊。”

    便有人道:“大帅。俺定凑一股,这里鸟不拉蛋,想造也没处花啊。”这话真是不假。衣食住行都有军中包办,田产是按功勋分下,便是想女人,呵呵,何有发配,还真是没啥地方花钱。

    又与众将笑闹一番,三碗酒下肚,李大嘴一抹,道:“不急。钱帛看住喽,有你哭穷之时。也罢,给你等吃颗定心丸。三郎,你来说罢。”言毕回座。

    李老三面容有点古怪,与边上抱着账册的冯道嘀咕两句,清清嗓子,鼓气开场道:“好,首先,诸君鼓个掌吧。这半年都辛苦,但是没白干,关外终于有了咱们立足之地,成绩斐然呐。所以我提议,诸君为自己鼓个掌吧。”说着带头开始拍手,下面众兵头见了,虽觉着新奇,也都纷纷凑趣跟进,脸上洋溢着欢笑,就等他说说赏赐怎么分发。

    只见这小子摇头晃脑,道:“正所谓,仓里有粮,心里不慌。跟诸位先报个喜,秋粮入仓十五万石,余粮亦多,不算牛羊,只吃存粮,大军一岁之资绰绰有余。往幽州报捷催粮的使者已经上路,若镇中再拨给三万石粮,就更宽裕喽。”

    二哥跳起叫道:“给。咱也是卢龙军,该给必须给。”

    秦光弼道:“不错,敢不给粮,咱弟兄没饭吃,去幽州要饭去。”

    “妙哉妙哉。”

    “是极是极!”

    十几万石粮养万余兵,还说没饭食,讲不讲良心呐。听着兵头们毫无廉耻的叫嚣,也在此列的韩梦殷、冯道等人皆在心中为刘大帅掬了一把汗。

    卢龙的节度使,嘿,难做啊。

    李三郎由着老少流氓们叫嚷片刻,这才不失时机地说道:“大帅说要发赏赐,嘿嘿,此次一人十石盐,官将依阶级各有加赐。”说着还一挥手,好像很大方的样子。结果此话一出,本来欢喜的丘八们顿时哑火。

    发赏赐有发钱的,有发绢的,当然也有发粮的,发盐的,甚至发肉发牲口,混着发也常见,可哪有全部拿盐发赏赐的?谁不知道你李三郎在海边开了盐田,出盐就跟割韭菜一样,十来日一茬。拿这个糊弄人,太不要脸了吧。

    大伙就都往黑哥这里看,等他带头打冲锋。但是咱二哥看看李大端坐,正笑眯眯端着酒碗也看自己,忙把大头一缩,全当不见。反正爷爷有刘三,回头让他想办法,可管不了你们。

    看无人鼓噪,憋了半天,结果是秦哥忍不住,扭扭捏捏地问:“李司马,十石盐,吭吭,一千斤呐,这可怎么吃得了哦。”可不么,按后世这就是半吨多,将官还要更多,这他妈吃到天荒地老也吃不完啊。真要拿盐当饭吃么?

    李三郎两手一摊:“秦哥,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俺也想发钱发绢,但没有啊。牛羊牲口倒是不少,但是一人牵几只羊回去还得费力照管,很不方便。大帅赶着重阳要发赏赐,我也不会屙金尿银,变不出来嘛。

    莫急,转眼这不会盟了么,如此多盐吃肯定是吃不了,大伙儿可以凑份子,一发卖给胡儿,换羊,换牛,换马,换皮子,换山货,换婆娘,什么不能换。再倒手一卖,赚了钱大伙分么。现下柳城那边亦有部落,都可以卖嘛。我保证,各营的盐卖完之前,我一粒盐也不出。也不用费劲,各位回去算算,领走要吃多少,剩下也不必搬来搬去,就在顺兴行挂账,我马上差人去卖,售得了分利。此次公上分文不取,赚了都归各位。”说得真是贴心。

    王八蛋呐李三郎。你是一粒盐都不出,都他妈出给我们啦,合着爷爷还得给你卖盐去?哦,不用自己卖,但里外里还是你赚便宜啊。屠子哥心里把个小白脸骂了一遍又一遍,好么,我说刘三怎么谈得这么顺利,在这儿等着爷爷呢。顺兴行办得好啊!但是,十石盐一千斤,若都卖了,哪怕百文一斗也是一万钱,按短陌就是十二三贯。还不分润,行吧。悄悄算算账,二哥决定吃亏认了。

    塞外的百姓、胡儿,以后他娘的都得吃爷爷的盐。谁敢不要,我杀你全家。老黑看看大伙都已盘算清楚,暗暗互相对个眼神,在心中达成了默契。

    眼看这关过了,李三郎也是暗暗擦把冷汗。老大做好人,只有他来做坏人,有啥办法。继续放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从前豹骑都时辎重都是俺管,后来队伍大了,让各营头自己管。但是目前看来,效果好坏各位心里有数。以后呢,诸位也不必再操这份心。辅军单成一军,专责辎重后勤,由俺统管,日后出征,根据需要统一安排。各军呢就不用再留辎重营了。”

    不留辎重营,那刘三兄弟怎么算?二哥直接发问:“现有辎重营怎办?”李三道:“现有辎重营要分流。能充战兵就补充战兵,其余就放到辅军来。各都保留文书、杂兵、辎重百人即可,主要负责和辅军对接,内部协调。为了方便,各军负责辎重者也要跟着辅军训练,熟悉各项业务。”哦。二哥心说这还行,李三若想假公济私挖走刘家兄弟,那绝不能够。

    其实行营里有辎重营的也就豹军的三个都。豹骑都的辎重本就归李三管,毅勇都问题问完了,只剩射日都,秦光弼没啥话说,这事就算通过。

    又过一关,再下一城。李三郎继续努力。“根据行营统筹,以后各军稍作调整。豹骑都仍是一千五百战兵不变,皆为骑军。射日都、毅勇都,战兵各一千六百,其中骑兵六百,步兵一千。”

    营头扩大,二哥没有意见,自斟了一碗喝下。

    李大接过话头,道:“山北营一千五百人,骑卒三百,步军一千二百,营将魏东城。卢龙军一千,二百骑,步卒八百,将主于谦。保定军一千,皆为骑军,营将李正生。”李大再次举起酒碗,被他点到名的亦纷纷端碗,神情激动。

    作为李大的亲兵,魏东城一路默默无闻,这回混到一营兵头,算是熬出来了。于谦,在平、营两州镇、戍兵中最早向李大靠拢,这是彻底站稳。李正生麻利,河东杂胡出身,辗转沟壑,成为行营唯二的骑军兵头,不可谓不成功。

    李大与众人吃罢了酒,向李三昂昂脖子,让他继续。李三郎接力便道:“此六军,便是行营牙军。各部回去点算人员,缺员报来我处,由行营统一征募新兵训练,分派各军。”哥俩配合,这是相当圆熟。

    秦光弼道:“那柳城军、燕城军呢?”李三郎道:“此二军专责柳城、燕城城防,算两城镇军。具体使君另作安排。”这与在座的关系不大,也算揭过。

    李大看今天目的达到,又起身道:“罢了,事已说完,诸君,饮胜!”

    “饮胜!”

    ……

    幽州。

    随着河东军退走,夏粮入库,卢龙镇重归平静。这里没有中原乱战,没有草原厮杀,竟显出点岁月静好的意思来。

    看着几上的两份文书,幽州新主刘仁恭是百感交集。

    一份书曰:门下。统治方隅,昭宣威略。苟非绩效之茂,孰当委寄之权。故开幕任青,登坛拜信。建置斯重,古今为常……刘仁恭,性禀诚明,才推倜傥。端己每存于忠孝,嗜学早习乎天人。侃然器能……可检校工部尚书幽州节度使。

    今日起,他就是幽州卢龙镇名副其实的节度使了。莫小看这一纸文书,尽管朝廷威信扫地,但是有无这一纸制书差别依旧巨大。有,就有大义,没有,底下人想造反都感觉理直气壮。

    一份书曰:

    ……我偏师不满万,当十万之寇,绵险提寡,扬桴而出,势同解竹,兵不留行。於戏!……盖顺人心,因神怒,察地利,用天时,威灵之所覆,而逆顺不敌也。……前后大战五,小阵四十有七,旗鼓所向,莫不奔溃……今幸睹洪勋,不胜庆快之至……露布以闻。云云。

    这是营州的露布,一则催促赏赐收复柳城、燕城有功将士,一为最近一次破契丹有功将士请功,顺便催要钱粮。看着长长的有功将士名单,刘仁恭心情复杂。这两份文书,几乎是一前一后到达幽州。一时也想不好怎么办,他将自己一人关在书房,穿着一身宽松的便服,默默盘算。

    轻轻有人叩门。

    “进。”

    来的是长子刘守文。看到这个儿子,刘仁恭笑容慈祥:“大郎有事。”

    “父亲未用晚饭,我来瞧瞧。”

    点点这两份公文,刘仁恭笑问:“双喜临门耶?福不双降耶?”

    刘守文扫了一眼,道:“阿耶总说万事在我。当日流落河东,军心涣散,耶耶上下奔走,联络内外,常勉励我等勿要灰心。今阿耶已是卢龙节度使,九州二百万口,胜兵数万,放眼天下亦是有数强镇,怎么反倒畏首畏尾了呢。”

    “大有不易啊。”刘仁恭不禁唏嘘道“当初不该动心兼并豹营。李正德从景城时便跟我,忠心有,亦能带兵。闹成如今这样,倒是难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