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小说网 > 新顺1730 > 第六六一章 扣帽

第六六一章 扣帽

作者:望舒慕羲和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距离海州越发的近,刘钰的心情也就越发的放松。

    他虽然之前没接触过盐政问题,但经济结构就在那摆着,有些东西大概也能猜出来个大概。

    这和后世的承包、分包还不一样。后世的承包、分包,那就10块钱,总承包先拿5块,剩下5块给次级承包商,干一件理论上要花8块钱实则就花了3块钱的豆腐渣。

    而这种类似于包税制的承包,则是上面收10块钱,总承包商问下面收20,次级承包商再从老百姓那收30。

    官盐的问题很多,但最容易整治的,恰恰就是这些总承包商,先收拾了他们,问题也就先解决了大半了。

    至于什么夹私、淹销种种,这些东西管起来麻烦,收效比太低,而且只是管理细节上的东西,不是靠制度构建就能扭转的。

    来之前他和史世用说:拔草是为了种粮食,拔草不是为了拔草。

    这一路和史世用讲了一下,史世用也就明白了,这一次来查办的方向,到底是什么方向。

    孩儿军没有执法权,只有刑侦权,最终处置还要走朝廷的司法程序。

    而定向查办的方向,定向查办,重点恰恰不在于查办,而在于方向。

    搞明白了方向,查办反而是最轻松的——谁屁股上没有屎?

    刘钰也不是故意羞辱大顺的朝廷无能,而是历任的巡盐官,能干啥?手里面吊毛没有,能调动的资源只有背后的朝廷,但朝廷能解决食盐销售的管理问题的话,还用得着盐商?

    但凡要干事的巡盐官,只要敢动,就能被这些垄断了销售渠道的商人搞得生不如死。今天敢动,明天就能让河南吃不到盐,百姓躁动,朝廷也收不上盐引,两天就给搞的赶紧滚蛋。

    他却不一样,刘钰还真就不怕这些手段。

    他背后,有一个采取了准备金纸钞制度、股份制已经深入人心、可以快速募集资本、有高效的董事会决策团的新式财阀。

    而他要对付的,是一群依靠宗族、亲族、同乡关系、依靠结交儒林,搞关系网、同行之间明争死斗的旧式商会。

    要是连这样的对手都赢不了,那也别去考虑什么决胜西洋,夺取市场主导权这样的大事了。

    刘钰心道,只当练手了。

    史世用这一路都见刘钰轻轻松松,自己也被感染,也是轻轻松松。

    眼见已经要到海州,便问道:“国公准备来下马威什么的吗?我手底下这帮兄弟,野战未必及得上以前能够接敌快速变阵、横队纵队方阵迅速转换的青州军,但胜在长得雄壮,下马威还是足够威的。”

    刘钰笑道:“来什么下马威啊?该吃吃、该喝喝。这种事,无非银子和盐,银子我能调动不少,关键还是盐,能控制多少?今天不来下马威,今天只吃饭喝酒。给钱就收,但是记得,写收据。”

    对史世用刘钰是信得过的,他直接告诉了史世用这里面的关键问题是啥,就是银子和盐。

    而盐,本质上也是银子。无非是提前生产出来,所支付的,其实不过也就是一年的利息而已。

    不多,问题不大。

    史世用也不再多问,如当年日本事一样,这些贸易上的事他不懂,那就听着该干什么干什么便是了。

    等到了海州,当地官员和大盐商已经在那等了许久了,走完了迎接的形式,为首的官员和盐商总承包商赶忙道:“国公一路辛苦,略备酒菜,特为国公接风洗尘。”

    刘钰笑呵呵地点点头,说话却带了几分阴阳怪气。

    “早就听说你们的一盘蛋炒饭,都要五十两银子,我这正儿八经的钟鸣鼎食之家,禁宫里不知道被赐了多少顿饭的人,倒是少见识,今日开开眼。今天这接风宴,可有那蛋炒饭和什么百鱼汤吗?”

    几个总承包商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紧张的不在于刘钰说他们吃的贵,有钱不吃干啥?而在于刘钰那句有些“诛心”的禁宫赐宴的人都少见识。

    “国公说笑了,都是些市井传言。便如那些乡野村夫说什么东宫娘娘烙大饼差不多、西宫娘娘金锄头差不多。”

    一旁的史世用心里暗笑,心道国公你不是说不来下马威吗?既不来下马威,又来说这些话,那就大可不必了。

    一众人边小心地回复刘钰的话,一边迎着刘钰入了厅堂,请刘钰坐了上座。

    敬了两轮酒后,一个姓郑的总承包商恭敬问道:“国公此番领了圣命来海州,不知要办何要务?”

    史世用脸色不悦,觉得这是在打听消息,却不想刘钰淡淡道:“也不是啥大事。”

    “就是朝中有人提议要改革盐政,陛下差我来看看,这盐政到底能不能改。能改的话,就改;改不了的话,就不改。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嘛,对吧?”

    一下子,屋里的人全都没动静了,任谁也没想到刘钰说的这么直白。

    若说这话还有另一种理解,似乎更像是索贿——我说能改就能改,我说改不了说不定就改不了。

    可想想刘钰的名声,这些盐商又觉得不太像。

    然若不是,那直接说出来,这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鸦雀无声间,刘钰的目光投向了刚才问话的那个总承包商。

    吃饭前已经有人介绍过,郑氏一族在盐商界,那可是根深蒂固。

    这人名叫郑玉绩,祖上和大顺还有点关系呢,不过关系挺绕的——拐着李自成老婆跑路的那个高杰,当年在山东督抚王永吉手底下的时候犯了事,是扬州大盐商郑之谚的儿子郑元勋给说的情。后来高杰在扬州的那些破事,最终导致郑元勋被传闻和高杰勾结,被百姓活活打死。

    后人散布各地,但靠着当年的商业关系和家族弟子,改朝换代,家族里依旧还是出了不少科举官员和大盐商。

    到了大顺朝依旧还是有当官的、有为商的,家族再起,虽然可能未必都是嫡支。

    祖先往上追溯,肯定要追溯到郑元勋,因为郑之谚虽然是万历年间的扬州盐商总承包商,但毕竟不是官儿,而郑元勋是考过进士的。

    后代开枝散叶,祖上的基础很重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大家族都是死而不僵,不一定什么时候又活过来了,改朝换代影响不大。

    刘钰想着过去的那些事,再看看眼前这些人,除了少数是科举考出来的平民,基本上家族宗族都有百余年的底子。

    再想想历史上盐商伴随着盐政改革而破败的惨状——据说很多人养尊处优惯了,家破之后,无以谋生,又干不了活,据说有穷的过不下去,和老婆商量下,最终让老婆在家接客换钱的。

    刘钰忍不住摇摇头,啧了一声道:“你们不要害怕。改,还是不改,其实对你们来说,无非两条路。”

    “要么死守着老路。”

    “要么就转变思想,手里有钱,干点啥不成?对吧?”

    “话就跟你们挑明了吧,如果要改,先要动的,就是你们这些总承包商。”

    这话比刚才的更重,刘钰却不以为意,笑道:“你们不要慌,我以前啊,看过这么一个故事,你们听听,很有意思。”

    “说是某朝啊,有这么一户富贵之家,家里呢出了位贵妃。只说某日这贵妃薨了,家里慌做一团,便要用钱去打点一下太监打探消息。”

    “那管家的男丁,平日里香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总搞个娘娘的名头要钱。这时候问老婆要钱,却是一分钱要不出来,还被骂了一通,说甚么都指着娘娘的名义要钱,我什么不知道?”

    讲完这个小故事,刘钰缓缓伸出两根手指,眼看着一众人面色铁青,他却笑呵呵地道:“这个故事呢,讲了两个道理。”

    “其一,上面得有人。上面的人若倒了,那么下面也就立不住。上面一倒,树倒猢狲散,之前的龃龉连夫妻间都不能再忍了,全爆出来了。”

    “其二,要钱,就得打着上面的名义。”

    “我估摸着,你们也差不多。比如说,打着官家、节度使、府尹、州牧的名义要钱,让下面的次级承包商、散商出。肯定,你们也出。最起码一点,各地稽查走私盐,花的钱你们也得报效报效是吧?朝廷给的经费又根本不够。”

    “但你们的钱,如数奉还。散商和次级承包商的钱,三七分成。”

    “我这也就是根据那个故事瞎猜的,是不是,就当我胡诌。但是,你们没打着我的名义,说要打点我,不要盐改,来问下面要钱吧?”

    说是胡诌的话,却听得这些盐商和盐官一个个心惊肉跳。这不是啥太高深的手段,自古就这么玩儿,民间摊派、加派,甚至连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的形式主义都省了,这些人玩的手段还真就差不多。

    郑玉绩面色苍白,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颤颤道:“国公说笑了。”

    刘钰笑道:“是吗?那最好。否则的话,其实这事儿挺重的。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

    “这叫商人干政,这是商人用财富干涉国家决策。和吕不韦干的事差不多嘛。”

    话越说越重,众人都知道,这顿饭是吃不好了。

    一旁自顾自吃酒的史世用心道,乖乖,这不叫下马威?那你想得下马威,是什么样?再说这不是打草惊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