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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八章 一分钱难倒天子(二)

作者:望舒慕羲和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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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顺对外交流,皇家动物园也算是成果之一。葡萄牙在莫桑比克抓狮子鸵鸟都容易,摸清了天子和皇帝、国王的区别,这几年送来了不少奇葩动物。

    又赶上“分销垄断”的诱惑,更是卖力争取。

    鸵鸟之名,唐既有之,如今自是延续。这鸵鸟心态的故事,却是第一次在大顺的土地上传播开。

    皇帝讲完这种鸵鸟心态,更是借题发挥,从漕运开始拔高到大顺的种种政策上。

    “掩耳盗铃者,世人皆笑。鸵鸟埋头于沙,外域人亦笑。然而只看本朝、前朝之政,又有多少掩耳盗铃、鸵鸟埋头之事?”

    “这漕米,一年征收五百万石,可谁人不知,征收五百万石,运至京城,期间损耗、克扣、意外、耗费,竞达三五千万石。”

    “朝廷只说,三十税一,仁政也。”

    “可其中的耗费、耗损,又不在朝廷正税之内,只由地方摊派。地方摊派,难道摊派到士绅头上?还不是百姓承担?”

    “运河两岸,多受其苦,甚至有编排唱词,说大顺大明一个样……后面的话,朕也不想提了,着实难听。”

    “朝廷只当不知,却问本朝三十税一,广大地区不过收漕米500万石,如此轻税,缘何百姓还有不满?”

    “更有甚者,或觉得,反正我征收的是三十税一。底层加派,那是底层的事,和我无关。这算不算是掩耳盗铃、鸵鸟心态?”

    “奈何朕却不是鸵鸟!”

    这话说的硬气,刘钰心里却只想笑。

    心道果然这硬气的话,得有实力才敢硬。之前海军没拿下东南亚、驱逐西洋势力能保证海运没有风险的时候,也不见你敢这么硬气。

    当年江苏节度使上书废漕改海,你支支吾吾,和稀泥一般,比之现在的硬气,可真是有些意思。

    “兴国公?”

    说完这番硬气的话,皇帝直接点了刘钰的名字。

    “臣在。”

    “爱卿最知海事。朕若废漕米而替以银税,按如今市价,与你600万两白银,你可能保证每年京城500万石米?”

    这明显是故意吓唬人的,就算改革,也不可能上来就搞这么激烈的。运河两岸这么多人的生活,官员的态度,才是大问题,至于运米到京城这点事,其实现在只是小事。

    刘钰心想,你要给600万两,叫人承包,门槛都能给你挤破喽。

    转手日本买些米、暹罗买些米、甚至印度买些米,运到京城,这600万还能剩下个一二百万。

    但这里面哪是米的事?

    可皇帝既然这么问了,刘钰也只好应声道:“臣……敢担保。”

    又想,不但敢担保,要真这么干了,还能玩出花儿来呢。

    分拨下去,订单预定,保准一大群人跑去南洋开稻米种植园。哪怕去台湾呢,一年几熟,人力又贱,这都大有赚头,年回报率绝对不低于30%。

    且给10000两,而且还是每年一万两,要求保证每年10000石大米,保准一群人拿着钱,招募流民、签订奴工,去往台湾南洋开垦。前期投入点,后期弄个三五万亩土地,每年领着银子,这还有个不赚钱的?

    日本那边早就有专门搞大米种植园的豪商,大顺这边差啥?是差人口还是差技术?

    而且,资本承包,也有保证。真要是遇到灾情自己种植园里出不来,那朝廷可不管,自己买去吧。买不到?抄家,土地充公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真就不怕这些搞稻米种植园的。

    真要是每年有600万两的热钱涌入,绝对变成“南洋大开发”,顺带大量资本又能往松江富集,赚的钱且来松江投资。

    奈何皇帝现在这么说,多半也就是吓唬吓唬人。

    再说了,现在京城那里吃得了这么多大米。辽东这些年开发的极好,大顺又没柳条边,人口日增,土地开垦,每年的粮食经辽河运到辽河口,走大船可以去天津。

    大量的黄豆甚至都把松江府搞出来黄豆期货贸易了,京城背靠辽东,而且还是大顺犁庭扫穴大量移民之后的辽东,会缺粮食?的确,有松辽分水岭阻隔,现在的生产力也不足以开发黑沃土,但辽地也产粮食啊。

    一群祖上老陕的勋贵、陕西河南的老兵良家子后代,喜欢白面还是大米?

    心里不住吐槽,也知道自己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养,皇帝有什么得罪人的事,非得找自己顶在前面。

    既是名声都已经臭了,那就顶呗。

    “陛下,臣以为,废漕改海,利国利民。”

    “如今南洋已下,南洋虽还有英圭黎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但都不足为惧。”

    “数年前,英人远征舰队借泊伶仃洋,其人数、船只,若天朝有意,一夜可全灭之。”

    “倭人称臣,倭寇不敢袭扰。即便有,两艘战列舰、十艘巡航舰护航,只让数万倭寇乘其小船,亦不得近身。若两艘战列舰、十艘巡航舰,竟被海盗劫了,自臣以下,大小海军官员,尽可自杀矣。”

    “况且,如今船队欧罗巴去得、南大洋去得,走黑水洋至京城,何异于力拔山兮之勇问之可能拿举破轮乎?”

    “若以买扑之法,令大户商贾承包,不但可以保证漕米数量,更可使无数缺地之人前往南洋谋生。”

    “便不买米,若买麦,亦可使鲸海周边、虾夷等地、辽东蒙边,开垦无数大田。”

    “陛下若废漕运,臣以脑袋担保,绝不会短缺京城所需粮食。天津卫战列舰群尚在,更无南不听北之虞。”

    “江淮百姓,既省了摊派,也省了运粮之徭役。更可为将来治理黄淮打下基础。”

    “是以,臣,支持废漕改海。”

    “臣,亦不想行那君子远庖厨之事,蹲在京城,只要不见黄淮百姓之苦,便只当不存在。”

    一种官员对刘钰嘴里放炮的举动已经是见惯不惊,心道再离谱扯淡的话,兴国公也说过,这算得什么呢?

    再说本来的事,漕运废除,就和海军兴起息息相关。这海军不兴,南洋不下,谈什么废漕改海?

    海军和你关系密切,将来改了海运,吃香的喝辣的都是你们海军的人,或者那些松江府的大户商贾,还有那些真跑去开发南洋的,我们喝西北风啊?

    有官员出身道:“陛下,苏子云:吾头发不可胜数,而身之毛孔亦不可胜数,牵一发而头为之动,拨一毛而身为之变,然则发皆吾头,而毛孔皆吾身也。此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也。”

    “漕米数量,非是问题。然则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不可轻动啊。”

    “发皆吾头,而毛孔皆吾身也。则百万漕工,难道就不是朝廷的子民了吗?手心手背都是肉!”

    “兴国公所言,利于商贾,却害了百万漕工;吾等所虑,是利于漕工,却也不害商贾。”

    这话说的就很有水平。

    说刘钰的办法,是一利、一害。

    而不废漕运,是无利、无害。

    刘钰的办法,死害漕工,但商贾得利;而自己的办法,商贾虽然不得利,但也没有啥损害;漕工也没有损害。

    一利、一害;比之无利,无害。

    似乎还是无利无害更好一些。

    任何变革,都要触动一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所以大部分时候都选择无利无害的办法。

    然而不等刘钰反驳,刚才仗义执言希望明确治水目的的水利官员怒道:“大人所言,简直大谬!”

    “黄淮两岸的数百万百姓,是不是人?是不是大顺的子民?”

    “他们若不是人、不是朝廷的子民,自然无利无害。可他们要也算是人、也算是朝廷的子民,怎么能说是无利无害呢?”

    “漕米的损耗,皆加派在他们身上;徭役之苦,数倍于国税。”

    “国税虽轻,可民间却苦。这些道理,诸位大人难道真不知道?还是如陛下所说,掩耳盗铃?”

    “整天拿着《大顺律》,或是国朝典章,便说本朝赋税之轻,直追汉初休养生息之时。这难道不是只有书呆子才能说出的话吗?诸位大人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民间加派、火耗、徭役、力银,不是国税,不以税为名,所以就不是税了吗?明日我将马改名成牛,便不是马了吗?”

    “黄淮两岸的数百万百姓,竟连人都不算了吗?他们的利害,难道不要考虑进去吗?”

    “若不只算国税,因为国税根本不够用。若把加派,徭役等全都算成税,一年国家需税一亿两不止。说好了一条鞭、募役,可真正做了吗?征发百姓,算不算钱?”

    “这一亿两,其中只有少部分加在士绅头上,剩下的便全落在了百姓头顶。”

    “如今朝廷又将人头税摊入土地,更是把天下赋税,全压在了自耕农身上。如此,用不了多久,兼并之大害,就要毁了江山社稷!”

    “兹事体大,不宜激进。可先解决漕运的几千万石粮食的损耗,给黄淮两岸的百姓减轻负担,难道不行吗?”

    黄河涛涛,不能掩其言之正声。

    皇帝闻言,忍不住蹙了蹙眉。

    他倒是听出来这官员的拳拳忠义之心,但问题是这话这种场合说,不太好。

    道理谁都懂,但做事不一定非要凭谁有道理就听谁的。这事到此为止,就不该继续往国家财政政策上引了。

    这话,在天佑殿说说行,和刘钰等人私下里讨论的时候说说行,甚至皇帝刚才也可以象征性地说说鸵鸟心态、掩耳盗铃等等。

    可当着百官的面,把这话说的这么明白,这不是逼着皇帝表态吗?

    这事急不来,可以先敲打敲打这些官员,慢慢来,慢慢改,最起码南洋和西洋贸易的钱到位了,有钱了,才能大刀阔斧的干。

    现在逼着皇帝表态,是没有用的。

    没那么多钱,而且话都说的这么激烈了,皇帝不答应,这不就是说皇帝不把黄淮两岸的数百万百姓不当人吗?

    答应,漕运的米,不是问题。问题是运河两岸这么多人,这么多官员,这么多指着漕运吃饭的漕工,还有饭店、车马店、商业、旅馆、贩夫走卒种种,这些人怎么安置?

    清口如今大几十万的人口,要是漕运废掉,这地方最多也就七八万人的城市。欧罗巴繁华的阿姆斯特丹,才几个人?一个清口,赶上三四个阿姆斯特丹的人口。

    这些都要考虑,而这些就需要钱,才能去解决。

    而且,就算不考虑这些,只考虑治水。好嘛,这些水利技术官员,几年前江苏节度使上书的时候就开始琢磨了,真要答应了,啪的一下计划书拍出来,要钱。

    现在给得起吗?

    掏不出钱来,到时候不是叫反对改漕运的百官看笑话?

    正郁闷间,就听着远处传来一声加急传报的声音,几匹驿马朝这边狂奔,手里举着小旗的信使遥遥可见。

    不少官员大吃一惊,心道莫不是京城里出了什么事?难道……难道监国的太子……

    倒是皇帝一脸淡然,自己既是敢南巡,要是南巡途中,祸起萧墙或者沙丘之乱,那简直就可笑了。

    看这紧急的传报,要么就是西北出事了?要么就是朝鲜或者日本出什么事了?或者雪山?或者西南土司?

    只要京城无事,这些便都是小事。

    命一上将,且领一万新军线列,便都蹉踏了。

    不多时,信使到了跟前,奏道:“陛下,有齐国公在欧罗巴所来急奏。信使等不得季风,故从罗刹国返。”

    皇帝内心一动,不知是喜是忧。

    急忙展开一看,内心大定,暗叫一声好,心道明年便可多有三五百万两的香料钱可花了!当真解燃眉之急!

    内心虽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为示这都是西夷外事,非眼前所讨论的数百万百姓的大事可比,很随意地将信件递到了刘钰手里,随口道:“此等西夷小事,照例不走六政府天佑殿,外交部齐国公又不在,兴国公且先拿个章程。”

    然后,自己摆出一副忧虑数百万百姓的神色,似乎根本不在意刚才的消息。相对于西洋诸夷之事,还是自家百姓更重要……至少,得看上去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