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小说网 > 满唐华彩 > 第73章 报案

第73章 报案

作者:怪诞的表哥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初春的午后,杜宅恢复了宁静。

    杜有邻在书房看书,薛白在院中强身健体。

    随着敲门声响起,管事全瑞领了许多人涌到第二进院。

    薛白放下手中的石头,站起身来,眼见着一个老者跌跌撞撞俯冲到廊下,认出这是薛灵家的管事,薛庚伯。

    柳湘君与六个孩子跟在后方,似乎刚哭过。

    “六郎。”

    “出事了?”

    薛庚伯听得这沉着的问话,迟疑了一下,应道:“是,阿郎被人扣了,祖宅也被抢了。”

    薛白问道:“为何不去找金吾卫薛将军,却来找我?”

    薛庚伯苦着脸道:“大宗早说过,再也不管阿郎这些事。”

    “我就管吗?”

    “这……”

    柳湘君趋步上前,关切地端详了薛白一眼,脸上满是惭愧之色,低声道:“郎君又去赌了,不仅输光了钱财,还欠了不得了的债,债主来占了宅院……我没用,那五十贯钱也被抢了。”

    五万枚铜币装在箱子里,这妇人其实也护不住。

    “他们说……”柳湘君犹豫道:“他们说六郎你的丰味楼日进斗金,让你拿钱来还债,否则就是不孝。还说,让你到青门康家酒楼赎人。”

    话到后来,她自觉这个母亲当得丢人,背手抹了泪。

    但能用的人情这几年全都用尽了,娘家柳氏也好,河东薛氏也罢,他们夫妻俩已被亲戚们万般嫌恶。除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确是走投无路。

    薛白问道:“他们是特意与伱说的?”

    “是。”

    “不急,你们吃过了吗?”

    柳湘君一愣,还未答,已有人应道:“还没有。”

    薛白笑道:“那边吃边说吧。”

    青岚很快端来了午膳。

    薛白则了解了薛家这六个孩子,三男三女。

    男孩是七郎、八郎、十一郎;女孩是三娘、七娘、九娘。

    排行中少了的该是夭折,其中只有七郎、七娘是柳湘君所生,其他都是不同的侍妾生的,而侍妾已经卖掉了。

    薛灵还有五个更年长的儿子,二郎夭折了,大郎、三郎、四郎早早从军,五郎则过继出去了。

    “大哥写信回来,等他立功了,就来接我们和阿娘去范阳。到时还六哥钱好不好?阿娘没地方住,六哥只要能将宅院要回来就好……”

    薛七郎名叫薛崭,今年十二岁,长得瘦瘦小小的,胆子却很大,不怕生人,敢说话,还敢问薛白要钱。

    这种年纪的男孩有些调皮得无法无天,薛崭不同,他胆大却不调皮。

    薛白问道:“只要宅院,那你阿爷呢?”

    薛崭抿了抿嘴,看了柳湘君一眼,不说话。

    但这孩子,眼神里却有了种倔强,狠狠咬了一口胡饼。

    薛白遂向全瑞问道:“全管事,家中出了些麻烦,我想问问杜伯父,可否容他们借住……”

    “不必问阿郎,这就让人把前院客房都收拾出来。”

    柳湘君见惯了亲戚的冷眼,对此很不安,道:“我与孩子们一间屋子就够。”

    薛庚伯忙道:“小人睡柴房就可以……”

    ~~

    傍晚。

    青门康家酒楼后方的小巷里有一幽静的茶楼。

    施仲匆匆登了阁楼,低声道:“娘子,薛灵全都说了。”

    达奚盈盈还在煎茶,对面的位置空的,却摆了个干净的小茶杯。

    “他说是西市署的一个小吏孙承出钱让他认亲,小人去查了,孙承有个族姐是太子宫人,为太子生了次子儋。”

    “查这些何用?圣人御口定下父子相认的佳话,你难道说圣人错了?”达奚盈盈道:“薛白来了吗?”

    “没有。”施仲道:“我们的人盯着杜宅,薛白根本就没出来过。”

    “等着。圣人给他指的阿爷,他不能不救。”

    小火炉上,茶水已沸腾起来,茶沫浮动。

    达奚盈盈略略皱眉,心想,薛白不应该看不出来的,自己不过是想先卖他一个人情罢了。

    只要来,她大可以把人与宅院都还给他,往后慢慢接近。

    可为何不来呢?

    ~~

    天色渐暗,这是天宝六载最后一个不宵禁的夜。

    ~~

    杜家姐妹走进薛白屋中,站在他书案前看他今日读书练字的成果。

    却见一张习字稿上写了首诗。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这诗很美,以至于两人都呆愣了一下。

    薛白洗漱归来,见她们转过来,仔细看了看她们的表情。

    先见了杜媗那并不自然的神情,他若有所悟。但再看杜妗,她神情亦是不对,他反而更迷茫了些。

    “听全瑞说,薛灵出事了?”

    “嗯。”

    “你不去赎他?”杜妗问道:“若需用钱,账上可先支一些。”

    薛白摇了摇头道:“这种人是个无底洞,赎回来也没用。”

    杜媗道:“你马上便要进国子监,不好落一个不孝的罪名。”

    “他若是死了,你还得为他守孝三年才能入仕为官。”

    薛白倒也明白这些,沉吟道:“债主知道丰味楼之事,这很正常,但也有可能是冲我们来的。”

    “你的意思呢?”

    “不急。”薛白道:“且观察两天再看。”

    杜家姐姐纷纷点头,三人间隐隐有些微妙的气氛。

    “观察观察也好,那你这几天就不急着搬过去了?”

    “嗯,宅院都没了……”

    ~~

    次日是元月十七。

    上元节三日休沐已过,长安开始恢复往日的忙碌。

    清晨,杜五郎与薛白在廊下打了招呼。

    “好困,你的窗枢还没修好?昨夜又响了一夜。”

    “昨日薛家出了些麻烦,忘了。”

    “什么麻烦?”

    薛白大概说了薛灵之事,听得杜五郎好生苦恼。

    “啊,摊上这样一个阿爷,很麻烦吧?前阵子,阿爷就立了个家训。”

    “薛家亦有这般祖训,子孙敢赌博者,永世逐出家门,不论父母儿女,必与之恩断义绝。”

    薛白虽是刚刚受到启发,才拟了这祖训,语气却很平实。

    杜五郎听得连连点头,道:“不愧是三箭定天山的白袍将军之后,家风严正。我其实还没反应过来,原来你是薛老将军曾孙。我陪你去办这件事吗?”

    “丰味楼不忙?”

    “当然忙,如何不忙,宴席都订到明年上元节了。”

    在薛白眼里,丰味楼比薛灵重要太多。

    他思忖着,若在长安各坊都能有一家酒楼,雇佣人手,有了能随时调动的护卫、马车,再应对那些暗地里的手段就轻松多了。

    因此,待两人从正院走到前院,一路上聊的又是酒楼之事。

    自元月以来,因有皎奴盯着,薛白少与旁人说话,唯独常常与杜五郎谈论的就是酒楼的经营。每当那时,皎奴就会在旁边半眯半醒。

    “……”

    “分店?我倒是想过,可这般一来,我们的炒菜技艺可就容易泄露出去了,要不还是再大赚一阵子吧?”

    “赚得很多吗?”

    “很多?”杜五郎道:“你就只会用这样粗浅的词来形容进账?”

    “日进斗金?”

    “唉,其实账本是由大姐管着,我也不知道具体的。”

    “没关系,把控菜品才是一个酒楼的根本。”薛白随口道。

    杜五郎深以为然,干劲愈足。

    说话间,两人到了马房。

    杜五郎见薛白牵了马,问道:“咦,你不是说不去救你阿爷吗?与我去丰味楼。”

    “上元佳节过去了,我才想起没去拜会薛将军,得去一趟。”

    “岂有此时去拜会的?你大伯此时该在金吾卫坐衙呢……”

    ~~

    金吾卫衙署。

    上午时分,忽然响起一声怒吼。

    “功过并罚?我又犯什么过了?将军!这谋逆案可是我第一个发现的,上次搜杨慎衿别宅也是我带人去搜的……”

    “急什么?待杨家兄弟定罪了,难道还能不升迁你吗?”

    “怪了,杨钊怎就现在迁侍御史?我看着他只顾拿麻袋装财物,却成了他找出证据,发现杨慎矜亏空太府?我可去他娘的吧!”

    “郭千里!你莫要太放肆!”

    “我放肆?朝廷做得出来,反倒我放肆了?不论我的功,可以,你们反而表了杨钊的大功,老子不答应!”

    “嘭!”

    “滚出去!此事你我议论有用否?你既投靠了哥奴,滚去问你主子!”

    郭千里大怒,嘴里“咦呀呀呀呀”怪声大叫,终是气得踹门而出。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郭将军?”

    “薛郎君?你怎么来了?你可知杨钊迁侍御史了,还占了发现杨慎矜谋逆案的大功……”

    “郭将军莫急。”

    “我如何不急?!我在武威立下赫赫战功,回长安这些年,已从四品左金吾卫中郎将干到七品中候了,如何不急?急死我了!”

    “宦海沉浮是常理,郭将军已到最低谷,往后必能步步高升……”

    薛白又安慰许久,郭千里才平静下来。

    “薛郎君啊,你方才所说,立功与报功,我虽然没听懂,但觉得很有道理。这些年我一路贬谪,连李太白也为我不平,差就差在这报功上。”

    “是,只要补上这点小小的缺漏,郭将军定能成一代名将。”

    “那夜在御前也是你提醒我。”郭千里挠了挠头,道:“薛郎君,我有个想法,不如你给我当幕客吧?”

    “我给你当幕客?”

    薛白微微一愣,哑然失笑。

    他倒是没有生气,却大概明白郭千里为何能混成这样了。

    “莫笑啊薛郎君,我定不会少你的月俸,往后有你帮我出谋划策,金吾将军我也当得。”

    “绝非月俸多寡,我还要入国子监读书……”

    “你可以一边为我出谋划策一边读书嘛,我再为你引见李太白,为你增名望,如何?”

    “这样吧,郭将军往后若遇到难决之事,随时来问我,但幕客就免了,真不方便。”

    “……”

    与郭千里聊过,薛白由金吾卫引着,进了衙堂,只见薛徽正大马金刀地坐着。

    “薛将军有礼了。”

    “叫大伯。”薛徽挥退左右,“上元节你不到家里来拜会,跑金吾卫衙门来做什么?”

    “是来向大伯求助的,昨日,长寿坊的宅院被人占了,称是家中欠了赌债……”

    “我说过不会再管薛灵这些破事。”

    薛徽叱喝一声,板着那张威严的脸,最后没绷住,浮出些笑意道:“但你来找我,此事做对了。你一个孩子,遇到这种事除了找我这个伯父,还能找谁?”

    “是。”

    “提醒你一句,你以往行事太狂了,比我们金吾卫还狂,往后放老实点!”

    “……”

    出了皇城,薛白依旧不去青门酒楼救薛灵。

    他驱马而走,去往长安县衙。

    ~~

    午后,长寿坊。

    薛灵的宅子在长寿坊的西北隅,长安县衙则在西南隅。

    薛白曾来过一次,对这一带不算陌生。

    赶到时正是用午膳的时间,他遂在附近寻了个最热闹的小摊,要了碗羊肉汤面,味道却是真好,香而不膻,肉质软糯。

    吃到一半,恰见到颜真卿穿着深青色的官袍,带着两个手捧公文的小吏走来。

    颜真卿也看到他了,摆摆手示意他莫急着起身。

    “老崇,老崇嫂,三碗羊汤,六个饼。”

    摊贩是一对夫妇,老崇是个老汉,正在大砂锅边忙活,老崇嫂是个胖胖的妇人,端着碗从桌椅边绕走却是身轻如燕。

    “好哩,颜县尉先坐!”老崇嫂与县衙官吏很相熟的样子,“知道县尉公干回来,多舀点羊汤。”

    颜真卿抚须而笑,点头致谢。

    一名小吏低声道:“县尉,县令只让我们催缴,若我们反过来替他们解释,那就逾矩了,这本就不是一日两日才有的事。”

    “那他们能一日两日变出钱谷否?”颜真卿摆了摆手,道:“莫急。”

    “等新任京尹坐衙了,岂还能容县尉这般慢慢查访慢慢催缴……”

    薛白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忽然回想起了很多。

    说来,上辈子在基层待了七年之后,他被借调到县里,在分管政法的四把手身边做事,差不多就是县尉身边这样一个小吏。

    这般一想,再看颜真卿,他目光已有些亲切。

    “小郎子。”

    深青色的袖子在眼前挥了挥,薛白回过神来,连忙行礼。

    “你可是来拿字帖的?跟老夫来吧。”

    “见过颜少府。”薛白道,“我今日是来报案的。”

    “好,可有状纸?”

    “有。”

    薛白当即从怀里掏出状纸,道:“有人绑走了薛灵,在没有立契的情况下强占了薛家宅院以及宅院内的财物。”

    颜真卿接过看了一眼。

    那在旁人眼里还能勉强算工整的字迹,在他看来丑得不可救药,但行文的思路却非常清楚。

    昨日长寿坊发生的这件事他已听说了,薛灵欠下巨额赌债,抵了宅院,家小都被人赶出来了。

    但没人想过报案。

    因为没人想过大唐其实是明令禁赌的。

    “你便是那‘胡乱拼凑’的薛白?老夫想起来了,在大理寺见过你一面。”

    “学生薛白,让颜少府见笑了。”

    上元节御宴上的事,颜真卿已听说了,知道薛白攀附虢国夫人巴结权贵之事,另外还听说,杨慎矜案此子也参与其中。

    却没想到一见其人,眼神中不见谄媚,只有坚定。

    这少年……只认最终目的,而不问道途泥泞。

    “你历经诸事,今日还能想到要循法报办,而非再去借势。”颜真卿叹息,“也算是不错。”

    “只要能以法办,学生必循法而为。”

    颜真卿问道:“倘若不能以法办,又如何?”

    “看情况,看根由上是我错了还是天下法错了。若我错了,也是循法而已。”

    薛白不愿交浅言深,点到为止。

    颜真卿偏要再问。

    “若天下法错了呢?”

    “改。”

    简促有力的一个字,颜真卿忽走了神。

    他想到了在这县尉任上所见,大唐均田与租庸调的崩坏,朝廷的修修补补乃至于变本加厉。

    从未见谁敢对这些碎裂的痕迹,坚定地回应一个“改”字。

    这是盛世,不用改,且谁都改不起。

    今天也有写了8600字,属于连续超常发挥了。感谢新盟主,我打算每个月写个月底总结,到时候再好好感激大家(因为我发布的时候没来得及,作家的话往往是后添的)。求月票,求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