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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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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夜晚寒意渐生,凝霜遍地。

    邵树德又回到了莎城镇外的军营,与匆匆赶来的几位官员面谈。

    “西门宫监收拢了多少人?”

    西门重遂犹豫了一下,道:“四千余人,以神策左军为主。”

    “可曾给军士们发赏?”

    国朝的募兵制,不是很成熟。严格来说军士们没有工资,每月发一点粮食给随军而来的家属,春秋两季发点布料给做衣服,重要节日才发赏赐,多少并没有个定数。

    穆宗刚登基那会,给神策军每人发钱60缗,但平时可能也就几缗——神策军士的收入,确实丰厚到让外镇军士眼红。

    赏赐,几乎占了军士一半的收入,与后世人们正常理解中的“赏”是有区别的,这其实就是工资。。

    “人赐遣两缗、绢四匹。”西门重遂有些惭愧,比平日里发的赏赐少了很多,士兵们不满是可以理解的。

    “这么多?”邵树德很惊讶,比朔方军一次发的赏多了不少:“哪来的财货?”

    西门重遂有些尴尬,没说。但大家都懂,估计是以劫掠为威胁,从附近哪里讹来的吧?

    “西门宫监,你觉得如今朝廷该如何中兴?”邵树德不再问军士赏赐的事情,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嗯,听起来有点没头没脑的,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不简单,涉及到了北司的态度。

    邵大帅已经决意深入插手朝政了。囿于如今天下的局势,他当然不会直接插手,但间接影响是难免的。

    按理来说,西门重遂与他合作的时间很长,是一个很不错的掌控北司的人选。但问题在于,西门重遂并没有完全倒向他,他有自己的立场。

    以前之所以合作愉快,没别的原因,北司中官只想稳固自己的地位,不想朝堂上下有任何改变。再加上朝官们在不断策划着一个又一个可笑的阴谋,因此西门、邵二人联手并不奇怪,互取所需罢了。

    但邵树德现在很明显想侵占他们的权力了。他要找的是代理人,而不是合作者。或者即便不是代理人,至少也得是大事上配合的深度合作者。

    西门重遂深知这个问题的厉害,他想了想后,还是答道:“朝廷当镇之以静。”

    邵树德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又问道:“我欲表王卞为奉天节度使,为朝廷镇守乾陵, 如何?”

    西门重遂面色不变, 问道:“敢问殿下, 奉天节度使治何处?”

    “以奉天、好畤、武功、盩厔、醴泉五县置乾州,为奉天节度使辖区。”邵树德说道。

    这是中和元年齐克俭任奉天节度使时的辖区。当时背景为黄巢入长安,随时可能西侵, 朝廷以齐克俭、齐克让兄弟忠谨,故任其为奉天节度使, 帮朝廷挡在一线。

    当然, 黄巢被平定后, 朝廷又麻利地罢免了齐克俭的职务。

    朝廷,还是想努力控制京兆府的, 不想被任何人拿走。

    不过历史上李茂贞崛起后,在关中作威作福,一度控制了除京兆府、华州外的绝大部分地方, 甚至连关北的盐州、山南西道也控制了, 并做了南下蜀中的尝试。李茂贞如此威势, 当然不可能不把手伸向京兆府, 乾州、耀州先后设立,为其控制。只不过他的兵实在太烂了, 李克用过来随意虐他,朱全忠过来也随意虐他,甚至被汴军打出了五千破六万的史诗级战果。

    邵树德欲置乾州, 也是控制京兆府的第一步尝试。如果顺利,后面可能还会请置耀州, 辖华原、富平、三原、云阳、同官、美原六县。

    这两个州一设立,京兆府差不多就被拿走一半了, 可想而知朝廷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也不知道历史上他们是怎么维持过来的,可能因为不用养多少军队了吧, 只需有个几千人、万把兵,维持下长安的秩序就好了。

    “殿下,此事难矣。”西门重遂当然知道邵树德这话有试探他的成分,一个回答不好,很可能就会招来大祸,但他还是觉得得争取一下:“京兆府,朝廷财赋重地, 割五县隶乾州,恐致朝廷财计困难,京中再生变乱。”

    邵树德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 道:“西门宫监真乃忠贞之士,陛下中兴有望矣。”

    西门重遂也是掌权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场面人,但在面对动辄直接掀桌子的武夫时,依然感觉难以招架,听了邵树德的话,背生冷汗,心中不住叹气。

    或许,刚才那番话,已经大大地得罪了夏王。

    莎城镇内,圣人正与崔胤、王抟、郑延昌三位宰相议事。

    至于以前的大红人崔昭纬,则已经失去了参与机要的资格,下一步很可能就是被贬谪出京。当节度使什么的可能性不大了,能当个刺史就不错了。最惨的情况是被贬到某个边远军州当司户参军,比如崖州、虔州什么的,这往往是赐死的前奏。

    圣人之前的“心腹”张濬就是如此,不过他暗中勾连上了朱全忠,如今跑到河南了,朝廷不能诘。

    崔昭纬是圣驾前的第二代红人,圣人一度对其言听计从。但正所谓爬得高,摔得重,圣人一旦恨起某一个人,那恨意也是滔天的,崔昭纬只能自求多福了。

    “燕兵构乱至此,朕是没有想到的。”圣人眼眶微红,道:“此朕之失道,连累诸卿了。”

    崔、王、郑三人亦面有戚容。

    良久后,还是崔胤说道:“陛下,今宜速定乱兵,还驾京阙。若久播迁在外,恐有变故。”

    “有何变故?”圣人心中隐有猜测,声音都有些不对劲了。

    “臣臣遣人至京师打探。”崔胤回道:“京中纷扰,乱兵肆虐,有传闻李匡威、时瓒欲立吉王为帝。”

    “什么?”圣人刚才还一副要流眼泪的样子,此时却勃然大怒,转头看向神策右军中尉骆全灌。

    “陛下,此事某也有所耳闻。”骆全灌是中官,说起话来就不像朝官们那么客气、婉转了,只听他说道:“匡威悖逆,言‘陛下倦临宝位,愿吉王监国,请陛下颐养于东宫。’”

    当然,骆全灌还是留了点面子,因为传言中李匡威说的话更难听,什么“主上所作所为,非社稷之主”,什么“废昏立明,国家大计”之类,几乎把今上贬低得一无是处。

    骆全灌再跋扈,也不至于这么刺激圣人,没必要。

    圣人听后紧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崔胤、郑延昌等人眼神交流,正待说些什么,圣人突然发话了。

    “以今观之,竟还是邵卿最忠。”圣人面有青色,寒声道:“朕临御已来,常慕好生之德,固无乐杀之心。不想有些人竟然如此狂妄悖逆!”

    很明显,因为总有人将吉王挑出来说事,圣人对他是起了杀心了。

    另外,圣人对忠臣的定义也太不靠谱了。同样一个人,有时在他嘴里是乱臣贼子,有时又是忠臣贤良,让人摸不着头脑。

    “陛下——”崔胤脸色有些变化,急道。

    “崔卿稍安勿躁。”圣人止住了崔胤的话,道:“诏命树德为京城四面行营都统,以讨匡威、时瓒。”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若有所思。

    有些话,他不方便说。吉王现在并未僭位,便是僭登大宝了,亦可托辞被胁迫,届时一定有很多朝臣求情,多半无事。

    圣人深切感受到了吉王的威胁,盖因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先帝大行之日起,贤良年长的吉王就如同乌云一样笼罩在他的心头,时时噬咬着他的心灵。

    若能一劳永逸除之,那边再好不过了。

    “华州民户所需之农具、种子、耕牛需备好。”送走西门重遂后,邵树德抓紧时间处理公务。

    “大帅勿忧,灵州诸库皆有积存,下发租给百姓便是。”陈诚道:“只是,强迁民户,尚需大军护送,大帅令何部出动?”

    一万户华州百姓,即将被强行迁往灵州,充实当地户口。

    这个州不过三个县,竟然有五十余万人口,户均不到十亩地,实在太拥挤了一些。

    同州与之类似,但没这么夸张,不过三十余万人。

    在与王府诸僚佐商议后,邵树德决定迁移同州、华州百姓各一万户至灵州,再迁华州百姓一万户至河阳。一方面可以延缓华州人多地少的压力,一方面也可以充实关北、河阳的户口,一举两得。

    “镇国军三万众,今有一万在青唐,一万在蒲津关、风陵渡,可择兵五千,护送华州百姓至灵州。再给任遇吉传令,让他派州兵,护送同州万户至灵州。”邵树德吩咐道:“王卞手头还有三千兵,给他说清楚,护送一万户华州百姓到河阳,完成这趟任务后,我给他寻个好位置。”

    “遵命。”陈诚想了想,觉得这番处置没什么问题。

    “大帅。”亲兵十将郑勇在外头轻声呼唤。

    “何事?进来说。”邵树德瞪了他一眼,道。

    “大帅,圣人遣内廷女官杨氏前来,言有大事相商。”郑勇走了进来,禀报道。

    陈诚、赵光逢二人几乎在一瞬间就猜了个七七八八,相视一笑。

    崔胤能打听到的消息,他们如何不知晓?事实上,他们知道得更多。

    李匡威已经在给吉王举办监国大典,并抓了部分未及逃跑的朝官,打算让他们参拜。

    圣人此时多半已知晓此事,可想而知他的心情。

    不派中官,也不派朝官来联络,独独派了内廷女官,所为何来,还不清楚么?

    “大帅,或可以此为条件”陈诚含糊地说道。

    邵树德微微点头,示意知晓。

    在试探西门重遂之后,他已经给此人判了死刑。未必要杀他,但换个听话的人却是必须的。中官韩全诲,是他属意的人选,但他还是召他来谈一谈,方能下定最后的决心,即这场造化到底给谁。

    另外,南衙朝官也需安排一下。

    他想让萧蘧来当宰相,但又感觉资历有些不足,年岁也太轻了一些——他今年不过三十余岁,四十都未满,这个年纪对宰相而言,实在太过年轻了。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让杜让能回京了。

    当然邵树德更希望在京城再找找,看看有没有人主动投靠过来。崔胤也是一个备选方案,但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这个人,一定不能有太多的雄心壮志,免得搞出一摊子事情来,让他后院起火。同时也要有点手腕能力,可以摆平朝中诸多事务,为人还得圆滑一些,不能弄得人人自危。

    最后,忠诚心一定要够,这是最基本的。

    这人选,还真不太好找呢。

    “让杨氏进来吧。”邵树德让人将桌案上的地图、牒文、军报收起来,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