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小说网 > 玲珑枕上杀 > 387 心安理得

387 心安理得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东宫里,十三公子端来一盆清水,握着云间的手,要将她指缝间的血迹洗净。

    云间还不想洗手,她现在只想沉浸在悲伤里,一点别的事情都不想做,何况这是赵知身的血,她不舍得洗,她还没有准备好,随着那人呼吸的停止,就彻彻底底地与他割舍。

    十三公子要将她的双手按进水里,温柔地道:“听话。”

    云间的指尖却在接触到冰凉的水面时不住地颤抖,她用力地将手掌抽回来,不住地摇头挣扎着:“我不洗,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洗,我不要洗,不要……”

    人在逃避某件事情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想要蒙住自己的眼,云间挣脱了十三公子的手,便将两只手覆在自己的脸上,十三公子只能再用力把她的手扒下来,看见她手心里的血迹和眼泪融为一体,渐渐流淌到她的腮边。

    他急忙用袖子去楷那些泪痕,生怕流入嘴角被云间吃了,仍是温柔地道:“这是赵知身的选择,你冷静一点。”

    云间摇头,“我不信,我不信这是他的选择,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选择死,是你逼他的,是你逼他的对不对!”

    她发疯地去怨怪十三公子,发疯地挣扎,想要逃出他的控制,十三公子愤愤地将面前的水盆掀翻,铜盆落地乒乒乓乓的声音,将云间的心惊得一阵一阵颤抖。

    她便停下了,她知道十三公子不会逼赵知身去死的,也知道如果赵知身不想,没有人能逼死他的。可是她不懂,真的不懂,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死啊。

    山山水水波澜壮阔,只有活着才能看见,古道西风小桥流水,只有活着才能感受,煮一壶自己爱喝的茶,念一念想念的人,这些事情只有活着时才能为自己做。这世间纵有许多的红尘颠簸无能为力,却仍有许多事情朴素自然地流淌在身边,一幅画还没有看完,怎舍得轻易掩卷。

    十三公子见她冷静了一些,对门外吩咐再去取一盆清水。

    等安康把水端来了,他再次握着云间的十指放入盆中,这次她倒是不再挣扎,只是眼神空洞无望,怔怔地不知所想。

    十三公子一丝不苟地清洗着她的指缝,低着头说:“赵知身是怎样通透平和之人,就算人生已无可企图,你以为活着对他来说,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么?他只是没的选,所以只能选择一个自己更满意的方式。”

    “我不知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让你知道,但其实我一刻也不想瞒你,”十三公子说着,把她的手从水中捞出来,取了帕子来一根一根擦拭,道:“三年前,你执意生下征儿服用了凤凰胆,你以为那是你的选择,实际却是他的选择。你身上流的是赵知身的血,他用自己的一条命,换了你和征儿母女活下来,他用自己的死,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情,活着……到底有什么不好。”

    泪水在云间脸上无声地流淌,像涓涓不息的小河,她不说话,十三公子在她的指尖轻轻握了握,“你自诩聪明过人,却并不通透,许多事情未曾经历,便不能真正懂得。”

    说着,十三公子到底还是站了起来,走近了,将云间拉进怀里抱了抱,拍着她的背,轻声而沙哑地说:“好好想一想,不要枉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微叹一口,他转身离开,云间蜷在榻里,泪水决堤。

    如果四年前,她能问自己一句,活着有什么不好,或许一切就不至于如此,可是那时她一心要去赴一场无人之约,却又贪图对十三公子的惦念,非要给他生一个孩子,那时她以为这是再公平再妥当不过的安排,她以为是赵知身成全了她,而赵知身不止是成全了她,那时赵知身便知道,活着很好,云间总会明白活着其实很好,然后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用自己一段已无可企图的人生,换她的心安理得,赵知身觉得很值。

    ……

    十三公子按照赵知身的要求,将他的尸骨焚烧了,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云间没有去,她没有办法亲眼看到亲近挚爱之人渐渐化为灰烬的那一幕,在这之前,十三公子也没有允许南帝再看上赵知身一面。

    南帝是很想看的,十三公子看得出他那种期盼和乞求的眼神,可是自从那天之后,南帝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失了声,十三公子就当他什么也没有想要表达,欺负他是个哑巴。

    那之后,金阳城就恢复了本来的样貌,像一切都未曾发生,人们安居乐业,繁荣生衍,南帝已经病到饭都吃不下一口,每日坐在养清殿里发呆,他想要去冷宫看看,看看他偷偷养了十多年儿子的地方,十三公子不许,他想上吊结束这屈辱的帝王余生,十三公子还是不许。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决定,便觉得这个皇帝不做也罢了。

    新帝登基的那一日,文武百官跪在金銮大典之前,高台上的十三公子九足皇袍加身,冕毓垂帘之后,是一张不苟言笑的帝王之颜。

    他笑不出来,因为这条踏着累累白骨拾级而上的路,原本就不是他想走的,从此他坐拥了这座江山,却也不再有纵情享受此间繁华的资格,从此便是一代帝王,为江山而活,为天下而活,不能再为自己而活。

    这囚笼终是也困住了他,在他身上所担的,是无数人用鲜血换来的寄望,谁又有那么多的选择,去选择自己想要过的人生呢,唯有将那些逝去的牺牲的,化为今日的骨和肉,禀记前人,心安理得地踏足余生罢了。

    一系列繁琐的仪式过后,十三公子转眼看向随时准备咽气的老皇帝,还有一件事情,作为慕容笑本人,他一定要做,他忍了太久,决定不再忍了。

    他从安康手里接过一把宝剑,宝剑出鞘,他提剑走向慕容典,望着剑身,那剑上依旧流光溢彩,映着他的容颜,他的眼神和那个人越来越像,恍然间,在剑上看到的人,仿佛并不是自己,而是他,他在对自己笑。

    十三公子这也才轻轻地笑了,他对慕容典说:“这把剑自六哥走后,再没有沾过一滴人血,这一剑,我为六哥所挥,愿他来生,不再为不值的人不值的事,愚孝愚忠,尽心而为!”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生怕新帝登基的第一天,就发生了弑杀老皇帝这种大奸大恶之事,可是他们错了,那个人已经不是慕容十三了,那个人身上承载着太多的寄望,已经决定与真正的自己割裂了。

    既是为慕容铮而挥的剑,便该有慕容铮的作风,慕容铮是绝不可能弑君杀祖的。

    碧海一般的晴空之下,他高举双臂,剑之所向,正是心之所往,流光一瞬,发如鸿毛。

    那一剑削去了老皇帝头上的冕毓金冠,那实在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连着他苍白的发髻也削去了整片,老皇帝秃着顶坐在金座上,模样与神情,都是一生不曾有过的狼狈。

    他被削去了最后的权利,也被削去了最后的尊严,他用尽全力想要抓紧一生的东西,到头来终究不过被人狠狠地剥去了所有的外衣。

    光秃秃的来,光秃秃的去,这江山,谁也带不走,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谁也抓不住。

    他终于在苍凉一笑之后闭了气,十三公子手中的宝剑,也终于落了地。

    他转身,以君临天下的姿态,睥睨着他的江山,哪有什么江山如画的壮美,不过是一群不算太糟糕的人,折腾着一代不算糟糕的人间,只是为了让这人间,不要更糟糕罢了。

    他对仪式这种东西,从来就不太重视,便也不想再看了,转身这样离去,留下一句,“宣旨。”

    金銮大典前,聚集着许多人,有活着的,也有已经死了的,有虔诚敬畏的,有泪流满面的。但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只有内侍高声宣读着新帝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先宸王慕容铮,文成武德,忠孝仁厚,追封孝武皇帝,其妻韩公主沈絮,追封武懿皇后,迁安帝陵,以供参祭。武帝之母赵杨氏尊太皇太后,统领后宫事宜。此诏既出,擅议者,斩。”

    ……

    百官还是跪到了登基仪式全部结束,眼看着老皇帝的尸骨也已经被抬下去了,才开始陆续退离,走在后面的那些,看到广场的角落里,一直有一名抱膝哭泣的女子,从天明哭到了天昏,终是有这些年新入仕为官的忍不住问了,“那就是沈云间啊。”

    “是啊,那就是沈云间啊……”

    “她不是死了么?”

    旁人讳莫如深,“陛下的家事,说不得,说不得……”

    ……

    再后来呢?

    再后来云间去了塞北,将赵知身在那个既能看见日出、转首也能看见日落的山尖上葬了,比起江南的小桥流水绿荫萌发,她还是更喜欢这样大片大片的山川壮阔,她便盖了间屋,在这里住下了。

    这地方离医仙药谷很近,灵枢时不时地过来叨扰,师子钰很烦,嚷嚷着再来就打断她的狗腿,灵枢指着自己的膝盖,“你打呀,你打呀,你打断了,我便在这儿住下了,你要养我一辈子的我跟你讲!”

    师子钰提着棍子,“你以为我不敢?养你就养你,老子安平侯府世子,还怕养不起你!”

    “哦哟,世子爷,我可没瞧见什么世子爷,只看见了一个没脸没皮的跟屁虫!”

    “我是跟屁虫,你是什么,打断你的腿信不信!”

    “略略略,”灵枢对着师子钰不屑地吐舌头,师子钰拎着棍子走上去,“有本事跟着,你别跑。”

    看着他们嬉笑打闹,云间就笑了,笑着笑着,宫里的鸽子就飞过来了,说什么小公主又离家出走了,莲太后又在折腾选秀,没折腾成,又嚷嚷着绝食上吊了,还有更扯的,陛下近来油盐不知滋味,已经瘦到八十斤了。

    ……

    云间回宫的那天,风和日丽的,十三公子正在寝殿里,与征儿你一口我一口地相互投喂,见征儿吃得油光满面,十三公子当心地交代,“待会儿母亲回来了,嘴巴要擦干净一点晓不晓得。”

    征儿打了个饱嗝,重重地点头,然后揉了揉眼睛,十三公子急忙把她的手拉下来,“别揉别揉,绣儿阿姨将将画好的哭妆,千万别擦掉。”

    征儿眨巴着眼睛连连点头,“嗯嗯嗯。父皇,你的嘴巴也要擦干净一点,都跟你说了少吃点肉,叫阿娘见着你这样圆润,是要生气的!”

    十三公子已经很注意在保持身材了,再说因为断肠散的事情,他这辈子也不太可能长得多么圆润,但是距离八十斤还是相差很遥远很遥远。

    想了想,他说:“绣儿阿姨还未出宫,父皇去将她叫回来,将父皇也画得消瘦一些,别吃了,找个角落想些伤心的事情,待会儿哭得像一点。”

    父女两人于是分开行动,十三公子刚开了房门,迎面便看见云间端着手臂站在门口。

    旋即摆出了威严,对伺候在外的宫人教训道:“贵人到了,怎不晓得通报!”

    云间当然晓得他在装腔作势,抬手便揪住了十三公子的耳朵,宫人们低笑着回避,皇帝不要面子的啊,只能用耳朵扯着将云间扯进了房里来,商量着,“放放放,你先放手。”

    “演啊,接着演,还有你!”云间一手拎着十三公子,转眼瞪向在角落里对墙蹲着装石头的小公主,征儿是何等的小人精,这种事情被抓了现形,有爹爹担着就行了,自己干嘛要出头,于是继续雷打不动地装石头。

    “你给我过来!”

    云间对着那头吼,更是将征儿吼得一动也不敢动,十三公子这边被揪着耳朵,手上还不老实地去搂云间的腰,商量着:“有话好好说,别拿孩子出气。”

    这是个驯夫教子的严肃时候,云间不许十三公子动手动脚,伸手去打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掌,十三公子趁机挣脱了钳制,从后面拦腰将云间死死抱住,对角落里大喊,“征儿跑,快跑!”

    征儿闻言,捂着脑袋便撒丫子跑了出去。

    云间愤怒地在十三公子手臂上捶打,挣扎着要出去,却被十三公子仗着高大一些,力量更多一些,抱得脱离了地面。

    “你放我下来!”

    “放放放,你说放哪儿就放哪儿!”

    “放地上!”

    “那不行,地上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