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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喁喁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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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老太太出殡之日,御赐殡仪,礼部官员亲送,太子特使韩世朗,并首辅家儿孙,赫赫扬扬好大排场。沧州城达贵齐聚,面容悲切,好像都刚死了亲娘,痛心疾首生怕别人看不见。

    要知言说,孟仲白也好,孟杨氏也好,生前坎坷,清苦一生,死后极尽哀荣,更像是天大的笑话,嘲讽世态炎凉、君恩寡薄。

    送完孟老太太最后一程,回府后又是一番劳动,孟府下人数日间连轴转,早累得人仰马乏,只想找个枕头倒下。

    知言都快记不得床长什么样,依是强打起精神,盯着下人安置妥当内务。又秦府诸人欲动身回燕京,知言想多挤出的时间和父兄相处,见天巴着秦昭等不放。

    秦昭体恤妹妹来回奔波辛苦,借着一观的新房的理由,过来陪知言说笑,又怕她感伤离愁,为哄得开心笑说:“九妹,你不在的这两个月,燕京城中有一桩趣事,不妨猜猜看。”

    知言用手指扒着上眼皮,睁着迷瞪的眼睛,声音如蚊蚁:“何事,西市又来耍杂戏的人?还是西域来的商贩带了新奇?”

    秦昭黑着脸,狠刮知言鼻头:“西市你都去过,我竟不知。”

    知言吐了吐舌头,坏了,昔年趁秦昭不在京,自己求动秦晖,两人甩开小厮、随从等,偷着瞧了一眼燕京另一处繁华地。迷糊间忘了这茬,说漏嘴,诞着脸皮撒娇:“四哥以前不也知道,再者我也只去过一回,在远处望了一眼,便回来了。”

    秦昭笑着冷哼:“幸亏把你一早嫁出去,若在家,撺掇着六弟,尚不知捅出何等弥天大祸,小心妹夫知道。”

    知言支着下巴,轻哼哼:“你妹夫若知道,也是四哥告诉他的。对了,到底是什么趣事。”

    秦昭笑容诡异,语气中不掩兴灾乐祸:“燕京俊杰杜六郎,刚死了新婚妻子,他成婚也不足三个月。”只要和杜六郎有关,秦昭也变得不厚道。

    知言惊讶,杜六郎这都死第二个妻子,虽说第一个是没过门的未婚妻,克妻的名头他背定了。知言也高兴,凑近一本正经说:“正是,可为燕京第一趣事。”

    秦昭不再做少年老成笑出声,知言俯在桌上也笑着,不知不觉眼皮睁不开,四周声音全都飘忽,沉沉睡去。

    秦昭细看妹妹疲惫不堪如软泥般瘫伏在桌上,眼眶湿润,唤过婆子们,让她们合力抬着知言上床,瞧着安置好了才出来,直奔外院书房孟焕之处。

    ******

    孟焕之也是强打起精神应酬各色人等,打着关心孟家人旗号守在府里的人不少,其真心与用意不言而喻。他自嘲道,幸是自己见过不少人情冷暖,想透其中关节,若还在少年时,有此境遇,非要气得吐血不可。

    孟焕之耐着性子,客气中带着疏离,依次劝走来访的客人,回到书房,秦昭已候了多时。孟焕之料定舅兄的来意,也不用客套,直言问:“舅兄可是从知言处回来,她睡下了?”

    秦昭感慨世事难料,两年前在同间书房,尚被孟焕之婉言拒绝,今天他倒亲热唤起舅兄,不禁一笑,点头道:“正是,九妹困得眼睛睁不开,还说可以撑住,说话间伏到桌上睡去。”说着轻摇头,眼中都带着笑。

    秦家兄妹手足情深,孟焕之早都知晓,轻叹:“让她受累了,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秦昭眼神如矩:“尽孝是本份之事,妹夫不用见外,只要你一心待她,九妹再吃百倍的苦,我决对不说什么。”

    孟焕之咬字清楚:“知言是我的妻子,我定不会负她。”

    男人间的话语一诺千金,双方都明了对方心性品德,秦昭松缓表情说出另一件事:“来时祖父让我带话,朝中盯着孟家的人颇多,让你斟酌行事,凡事三思而后行。”

    孟焕之盯着桌上的山石盆景,放低声音:“我已想好,不会因他人之故有所改变。孟门修远不是孟仲白第二,回去后让祖父放心。”

    秦昭加以劝诫:“妹夫有朝一日入朝为官,旁人可都当你是孟家之后,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事不敢差毫池。”

    孟焕之正视秦昭:“待在此间终了一生,便能独善其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舅兄也心怀抱负,能忍下一生赋闲,寄情于山水?”

    秦昭遥望天际,轻声道:“不能,立志高远,不曾甘做蝼蚁。”

    孟焕之赞同道:“非为君王”

    秦昭接话:“为酬己志”大鹏展翅,翱翔天际

    两人相视一眼,会心一笑,秦昭展颜,负手站在窗前说:“妹夫好生休养,我在燕京等你。”

    孟焕之朗声说:“好,守孝期满,我带知言便回燕京,保她不少一根毫毛。”

    他难得说出戏语,秦昭也被逗笑,轻指孟焕之说:“九妹平日里好生有趣,三年后,妹夫性子必不是如今这般沉闷。”

    孟焕之微微一笑。

    ******

    翌日清晨,秦府诸人起程,临行前,知言自觉笑成一朵花,落到别人眼里未必,秦枫几次湿了眼眶,令他怀疑变老了,才如此心软。

    秦昭也觉妹妹太过懂事,私下劝说:“不必事事都要做到极致,你尚小,妹夫性子宽厚,不妨如同待四哥一般待他。”

    这明指着让知言又装天真,知言轻声抱怨:“四哥快娶嫂子,下次见你,也该领出小侄儿让我看,你妹夫能吗?”

    秦昭哑然失笑,轻拧知言的脸颊:“真是反了天,取笑起四哥来,我要同妹夫告状去,让好生管教他的小娘子。”

    知言瞪大眼睛,一副你敢吗。孟焕之在旁忍俊不禁,拉着知言又向岳父舅兄一番保证,众人才动身,孟焕之亲送到大门处。

    知言站在垂花门内,眼望着父兄的身影消失不可见,又静站了许久,才在奶娘的劝说下回房补觉,直睡得天昏地暗,数日后才养足精神。

    孟焕之几次回到后宅,见小娘子不是在梦乡中,便是瞪着迷糊的眼睛往嘴里填饭,手底下筷子左一下右一下,他生怕不小心吃到鼻子里。

    盯着知言用过饭,把碗筷一推就往床上倒,孟焕之又说刚吃饱饭,先走动几圈消消食,再去补觉也不迟。

    所以知言每天饭后,脑子跟糨糊一样,扶着丫头在院子晃几圈,再寻找床的温暖。屋里那个人太讨厌,韩世朗在府里,他不去陪朋友,盯着自己不放,睡个觉都说了不算。

    ******

    几日过后,韩世朗也打趣道:“修远,你这一到饭点就往后宅跑,怎么,养了一只猫儿?”

    彼时,孟焕之正整理信札,抽出一封信递给朋友。

    韩世朗一脸戏谑,边拆信嘴上不饶人:“莫要打岔,改日我要亲自会会孟府的勾人猫。”

    孟焕之一本正经回道:“知言年幼,不知爱惜身体,饭后漱过口,便赖在床间,恐伤了脾胃。我先盯着,过两天缓过劲,也就不用天天跑了。”

    韩世朗先是吃吃笑,越回味越觉有趣,终放声大笑,手下抖抖嗦嗦抽出信纸,略扫一眼,眼敛笑意,神色变得庄重。

    孟焕之一直保持淡然,见友人面色变幻,并不相问,端起茶碗。

    韩世朗挥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下,踱到孟焕之身边,扔下重磅消息:“宫里朱贵妃老树开花,已有五个月的身孕。”

    孟焕之也惊讶,质疑道:“可是当真?”

    韩世朗点头:“我来之前,东宫便有猜测,苦于无法证实,如今天子亲口宣布,还能有假。”

    孟焕之放下茶碗,剑眉微动:“东宫可是……”

    韩世朗摇头:“眼前这情形,东宫没这个胆子,朱贵妃和桂王若有闪失,他是头号嫌疑,撇都撇不清。再者,圣上除了后位和太子位不能随意更换人,捧出世间最好东西齐奉到朱贵妃母子面前,东宫的日子也不好过。”

    孟焕之因叹道:“过犹不及”

    韩世朗也叹道:“正是,愁就愁在,东宫大婚五年多,膝下只一体弱多病小郡主,后宫的两位娘娘都急着搜寻好生养的女子,要不是秦家过于势大,保不准早有女儿入了东宫。”

    孟焕之颦眉道:“东宫挑选滕妾与秦家有何干系?”

    韩世朗笑语:“秦家女儿好生养,燕京城中人皆悉知。故去的老祖母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力主择了秦家女儿,不过,你家要尚等些时日。”带有深意的尾音拉得好长。

    家中与秦府联姻的诸多原因中,真是有这一条,孟焕之也不多做解释,只戏说友人:“世家出来的公子,外头为人典范,私底下最不正经。”

    韩世朗辨解道:“我只在你和敞之面前说笑几句,你那位苏家连襟才是真正放浪不羁,来日等你回燕京城,好亲眼目睹一番。我比起他来,真是自愧不如。”

    孟焕之听话中有话,抬颔示意快说。

    韩世朗一哂:“没甚说的,他现在比你我都要老成。”话中透出意味深长。

    是啊!有秦敏在一日,无人敢慢待秦家儿女。孟焕之想起后宅中那只小花猫,睡得不知今昔是何年,不禁眼中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