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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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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极门是紫禁城内最大的宫门,也是外朝宫殿的正门。建成于永乐年间,时称奉天门,嘉靖四十一年改称皇极门,门前有广场,广场两侧是排列整齐的廊庑,习称东、西朝房,并有会极门和归极门东西对峙。内金水河自西向东蜿蜒流过,河上横架五座石桥,习称内金水桥。

    隆庆五年腊月二十五日,是钦天监选定的吉日。这天清晨,尚在五更前,朦胧中,午门城楼上响起一通鼓声,文武百官自午门东西掖门列队而入,进两侧的朝房静候。锦衣校尉、旗手手执仪仗、旗帜,在内金水桥南侧的御道两旁分列站定;一群执事太监则从宫内走出,在丹墀下分列肃立。须臾,头戴红缨铁盔帽、身穿铁甲,手持弓矢刀剑的锦衣将军走上丹墀,侍朝扈驾。一应仪仗列毕,午门上响起钟声,文武百官各于左右掖门外序立,皇极门和左右掖门徐徐开启,百官依次过内金水桥,至皇极门丹墀东西相向而立。一名手持静鞭的太监从内走出,在丹墀一角站定挥鞭,三声鞭响过后,队列里顿时鸦雀无声,哪怕一声咳嗽,也会被御史纠弹。随着“驾到”的喊声,皇上的舆辇徐徐抬出,在金台御座前落降。百官躬身垂首,不敢仰视。

    皇上在御座坐定,鸿胪寺赞礼官入班,高唱一声:“入班行礼!”文武百官俱入班,行一拜三叩礼,分班侍立。行礼间,高拱用余光窥视皇上,只见他头戴衮冕,身穿衮服,透过帽卷上端垂下的十二根五彩旒,可望见皇上苍白、消瘦的面庞上,挂着难以抑制的笑意。

    今日虽是皇上御门,却非同往日的御门听政,皇上和百官都着吉服,在这不年不节的日子,必是有大喜庆。去岁,也是这个时候,午门行献俘礼;今年年底,皇上在皇极门御门,则是行辽东宣捷大礼。

    最高兴的,莫过于首相高拱了。病重的皇上闻辽东大捷喜讯,突然有了精气神儿,病情大为好转,当天就下了病榻,到东暖阁省阅文牍。兵部建言,祖制,斩敌一百一十当宣捷称贺,今五倍于此数,宜具仪宣捷。高拱起初担心皇上的龙体,票拟择时举行。皇上御览,改票命钦天监选择吉日,及时举行。又连降手诏,指示加恩阁臣。看到皇上病愈,高拱比听到辽东大捷的喜讯还要高兴。今天,他身穿文官一品吉服,严寒天气却未戴暖耳,精神抖擞,满脸豪气,步履虎虎生威。

    鸿胪寺官展开红纸,以洪亮、高亢的声调,面宣辽东捷音:

    建彝王杲等敢于深冬冰冻之时,纠众入犯,势甚猖獗。总兵官李成梁督率官兵,効死血战,始而夹剿前锋,终而直捣巢穴,斩首近六百之多,计功逾五捷之外!且斩有酋首二人,夺有明甲二百余副,夷马六百余匹,其余夷器甚多,官军损伤甚少。不惟近而土蛮见之寒心,亦且远而俺答闻之丧胆。兹惟大捷,允谓无前!皆赖我皇上,天威震迭,神武布昭,嘉纳辅臣之议,特颁勑谕,督责边臣,尽心防御,以故一时文武诸臣,仰承庙算,委身奋志,立有奇功!今具仪于御前宣捷称贺,足可扬我皇上中兴之大烈!

    致辞毕,文武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兵部尚书杨博出列,致辞称贺:

    辽东以至甘肃,九边皆与虏邻,我太祖驱逐于前,我成祖犁庭于后,虽天威震迭,如霆如雷,然二百年间,竟不免侵轶之扰,甚至攻陷边城,践踏畿甸,枢筦之司,时无停牍,封疆之吏,日事奔驰。固未有若今隆庆五年之全盛者!在西虏则纳款称臣,绝无烟尘之警,钱粮节省者不赀,生灵保全者无算,干羽之舞真再见于虞廷;在东则斩虏首六百,几于巢穴之空,馘其名王二人,夺其甲马千数,挞伐之威,殊有光于周雅!仰惟皇上圣德,神功出自天授,上增二祖之光,下垂万世之宪!臣等浅昧,何所揄扬!惟向我皇上贺,恭祝我皇上万寿无疆,我大明民富国强!

    皇上闻“未有若今隆庆五年之全盛者”一语,已是激动不已,欠身端坐,待杨博说完,百官“万岁,万万岁”声音未落,就起身扬手道:“端赖众卿辅佐,将士用命,叙功!”

    吏部左侍郎魏学曾出列跪奏:“启禀陛下:遵陛下札谕,臣等与兵部议定奏上,辽东巡抚张学颜,锐志筹边,实心任事,功收三捷,虽总兵効命之忠,谋出万全,咸巡抚发纵之力,赏升右副都御史,巡抚如故,赏银二十两,纻丝二表里;总兵官李成梁,名腾九寨,勇冠三军,血战全胜之略,数十年来罕有其俦,功本殊常,恩当破格,升署都督同知,荫一子正千户世袭;余各加恩有差。”

    “高先生功当首论,何以没有?”皇上问。

    “启禀陛下,”魏学曾答,“内阁拟票,独不拟阁臣,陛下特颁御札:‘卿等运筹制虏,功当首论,宜加升荫,拟勑来行,钦此!’臣等奉御札拟旨,高、张二阁臣上本辞免。”

    皇上欠身看着高拱,道:“高先生宜承朕眷,叙功加恩。”

    高拱出列跪奏道:“皇上,臣等迭荷温纶,恩眷隆厚,不胜感戴!但臣等备位内阁,谬蒙皇上心膂之托,竭忠効力,理所宜然,委的不敢言功。伏望皇上纳臣之言,容臣等照旧供职,以图报称,斯于愚分获安。”

    杨博出列跪奏:“启禀陛下,辽东巡抚张学颜、总兵李成梁联袂上奏,言‘大学士高拱,奏请练兵马、整器械等诸事,又请皇上颁勑谕,责令臣等将一应战守事宜着实整理,定庙谟于密勿之中,收肤功于边陲之上。辽东宣捷,当论首功!’兵部奉御札议处题奏,看得辅臣高拱,禁中颇牧虏情,如在目中。定贡市于西陲,善谋善断,授方略于东服,至再至三,竟成偃武之休,当叙功,以示渥恩。”

    皇上点头道:“卿言极是!朕著吏、兵二部叙辅臣功,卿等奏来。”

    杨博道:“启禀陛下,臣等议得,辅臣高拱、张居正,运筹制虏,茂著忠勋,兹特加恩:高拱加柱国,进兼中极殿大学士,给与应得诰命;张居正加少师兼太子太师,余官俱如旧。二辅臣还各荫一子锦衣卫正千户世袭。”

    “皇上——”高拱声音哽咽地喊了一声,再次出列奏道,“人臣各有所职,尽其职而有所建树则为功。臣等乃辅弼之臣,职守无所不兼,必使阴阳调和,纪纲振饬,百官奉职,万姓乐生,礼教流行,风俗淳美,兵强财足,四夷咸宾,然后其职乃尽,尽其职乃可言功。可是,目今水旱时闻,漕渠未利,纪纲之废弛者未尽修复,官僚之纵肆者未尽汰清,百姓尚尔流离,风俗尚尔薄恶,国库告匮,行伍不充,诸如此者,皆是臣等赞襄罔效,职守未尽之过,怎敢言功?故敢不避烦渎,恳切陈情,伏望陛下收回成命,俾臣等安心供职,勉图报称。”

    张居正跪在高拱身后,严寒中,头上却冒出汗来。自辽东传捷,高兴之余,也不免有几分惆怅。皇上也好,辽东的文武大员也罢,甚至就连兵部,言必称高拱用人得当、运筹有方,功当据首。内阁就两个人,突出一人,势必贬低另一人,这让张居正愤懑不已。更让他不满的事,皇上屡屡手诏加恩,高拱却一再辞免,他虽不得不署名,内心却期盼辞而不准。荫一子锦衣卫正千户,还可世袭,这样的机会实属罕见!高拱无子,自可固辞;可他已有六子,出路除了科场,就是恩荫。时下科场得售者尚无一人,他越发指望恩荫了。见高拱还在固辞,每一个字听起来都那么刺耳,那么令人生厌!

    “卿等功在社稷,宜承恩眷,勿再固辞。”是皇上的声音。

    张居正忙叩头,大声道:“谢陛下盛恩!吾皇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