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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蔡知府不堪凌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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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郑县城东北十五里,有一个村庄,叫高老庄。村西边有一条河,谓之莲河,莲河上架着一座石桥,西南通县城,东南通官道。

    高老庄有一、二百口人,全是高姓,且是同宗一族。国朝武宗正德七年,高拱就出生在这个村庄里。

    这个村庄的远祖居山西洪洞。元末战乱,叫高成的祖先偕祖母唐氏东走至新郑老沙窝,荆棘中藏匿数日,闻太祖皇帝定鼎,遂在此处安家,生息繁衍,渐成一村庄。村庄民风淳朴,村民以多以种田为生,与中原数以千计的村庄一样,出了新郑县,提起高老庄,便是知者甚少了。但到了国朝成化年间,高成玄孙高魁中举入仕,官至工部郎中,高老庄已是闻名左近州县了。正德年间,高魁之子高尚贤不惟是河南全省乡试解元,还中了进士,官至光禄寺少卿,高老庄就在全省名声大噪了。嘉靖年间,尚贤之长子高捷、三子高拱皆登进士第,二子高掇、五子高才也以举人资格入仕,这高老庄就在国中颇有名气了。

    高老庄南头,有一座大院落,正房九间,东西厢房各六间,此即为高老庄赢得声誉的高魁、高尚贤、高拱三代老宅。虽则自高魁起即在新郑县城购地造屋,连续三代数十载,已成规模;但高老庄的老宅也是家人常居之所。高拱自隆庆元年五月底去国回籍,就径直到了高老庄居住。三个女儿的灵柩已然运到,早有村里的执事人等出面经理。村西就是高氏祖茔,但殇去的三个女儿按照风俗不能入祖茔。县城以西多有山峦,执事人等提议葬在那里,然高拱觉得女儿尚小,不忍远离,执意要在高老庄左近寻找吉壤。正是夏秋之交的季节,高拱头戴草帽,持杖在沙丘中踏勘多日,找到了一个荆棘丛生的高坡,将三个女儿安葬于此。

    女儿灵柩下葬时,作为长辈,高拱不能到场。三日过后,首闻鸡叫声,高拱就骑着头毛驴,悄然出了院子,到了女儿的坟前,绕坟三周后,坐在坟前的沙地上,眼前又浮现出三个女儿生前乖巧可爱的情景。不知坐了多久,晨曦透过坟东一棵老槐树茂密的枝叶,照到了他的身上。正是这棵老槐树,才让高拱选定此处安葬三女的。那天走到这里,看到这棵老槐树,虽然算不得挺拔,却也是难得的直顺。高拱突然想起十五年前,受命到裕邸为裕王讲读,接到谕旨的前一日,他正好在家中栽种了一棵槐树,遂赋诗一首:

    【五言律·种槐】

    佳树映三台,门墙独尔栽。

    芳荫他年被,灵根此日培。

    雨露自先得,风霜应不摧。

    岂期柯叶盛,终拟栋梁材。

    他期盼裕王成为栋梁之才,来日带领大明继往开来,开一朝圣治,成一代明君。从此,高拱对槐树就情有独钟。他看到槐树,就会想到裕王,想到当今皇上。他无日不思念皇上,也深信皇上不会忘记自己。

    “老爷,大老爷到了老宅。”身后响起高福的声音。他是在宅院寻老爷不到,猜到老爷可能在此,方找到这里的。

    大老爷就是高拱的长兄高捷。他已罢官家居近十年,为了安慰三弟,特意从县城宅邸回到高老庄,与高拱在老宅同住。

    高捷长高拱十岁,中举晚一科,但登进士第早六年。初任户部主事,转任兵部主事、升员外郎,出任山东兖州知府,升山西按察副使、江西布政司参政。高拱在裕王府做讲官时,兄长高捷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提督操江兼管巡江,简称操江巡抚。他为人刚直豪爽,节侠自喜;为官惠贫摧强,植弱察奸,官声颇佳。只因触怒朝廷权要,被劾罢职。

    兄弟二人已然十余年未曾谋面。入夜,各自手持一把蒲扇,坐在院子西南角的鉴月亭下乘凉。说了一通闲话,终于还是说到了一直刻意回避的官场。

    “弟为举朝所攻,国朝历史上何曾有过?”这是高拱第一次向长兄谈及被逐事,他尚未从罢职阴影中走出来,满是激愤,“弟反复问自己错在哪里?无非是孜孜然致力于兴利除弊以新治理,求治心切而已!”委屈、愤懑积压在心头,语调中流露出的是痛心疾首的伤感。

    “因其异常,方可知非我弟有何罪错,委实是一场阴谋!”高捷说。他叹息一声,“咱高家人刚而好胜,不为时俗所容啊!也罢,守着祖业薄产过清净日子,也未尝不是福气,三弟不必萦怀,一切忘却!”高捷罢职后,杜门谢客,口不谈世事,足不履公庭,为的就是忘却所受委屈,平静看待世间一切,是以劝三弟也如此对待。

    两人陷入沉默,能听到轻摇蒲扇的声音,远处不时传来几声蛙鸣。

    “肃卿,”高捷打破沉默,叫着高拱的字说,“往日只是一心为国办事,时下朝廷不用你了,你也该想想自己的事了。”高捷是在为三弟绝后而忧虑。他自己也是五十岁上得长子务润,六十岁上得次子务滋,三弟虚龄不到五十六岁,还来得及。

    高拱会意,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珊娘的形象来。

    自在高梁桥与珊娘匆匆一别,就未再谋面。他曾当面允诺要带珊娘告老还乡,可被举朝所攻,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他意兴阑珊,心绪纷乱,沮丧愤懑,张居正建言他以退为进,暂避锋芒;房尧第也说,玄翁拜相一载,志不得抒,才不得展,受举朝所攻,若不再出,后人不识玄翁之才、之功,玄翁岂不以奸横面目载入史册?这番话刺激得高拱彻夜难眠,“一定要回来!”他暗自发誓,带珊娘回乡的念头,由此从脑海里彻底清除,遂差高福知会珊娘,让她死心。但是,悄然离京时,高拱还是暗暗期待着能够见到珊娘,是以从离开家门时就左顾右盼,心神不宁;下潞河、上了船,他向外张望良久,让船夫稍候,直到确认委实无珊娘的影子,才不得不启程了。一路上,他心里牵挂着皇上,也思念着珊娘。

    高捷见三弟走神,提醒道:“肃卿,你想想吧,想好了,说一声,我著人张罗。”见高拱沉默,他加重了语气,“肃卿,此事,不可久拖!”

    正说着,县城宅第的管家高德突然进了院子,气喘吁吁地说:“大老爷,大少爷他……”

    “啥事?!”高捷蓦地站起身,“务润闯祸了?”

    务润是长房长孙,加之高捷老来得子,颇是宠爱,是以年纪不大,却染了些许公子脾气。不喜读书,却时常偷偷跑出去和城内顽劣少年相与,让高捷没少费心劳神。随着他年迈体衰,而务润一天天长大,高捷已力不从心,整日提心吊胆,生恐他惹出事端。

    高德镇静片刻,说出了事情原委:这务润与因贩枣发家的新郑首富姜家少公子交好,将每年的压岁钱,交于姜公子放债,视其归还之期短长,加收利息若干。有一个借主借期逾半年,不足一年,姜公子命其按一年期付息,双方争执不下,遂在大街上动手相殴,又有玩伴加入其间,酿成群殴之事,惊动知县,著捕头将一干人等缉拿到衙门羁押听问。

    高捷闻报,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高拱也颇是惊讶。高家门风向为乡梓楷模,乡人提起高家,只有夸赞的份,何时有过让人戳脊梁骨之事?如今长房长孙居然大街之上与人群殴,要吃官司,岂不于家风有玷?下一代迄未有科场得功名者,眼看书香门第要断送在这一代人手里,这已然让人忧心的了;再出个生事为非之徒,谁能接受?高拱这样思忖着,一面命高德、高福把长兄扶到屋内休息,一边吩咐说:“这件事,高家人通不许到衙门说项,任凭官府发落,绝不袒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