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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故意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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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府是一座三进四合院,亭台楼阁、假山名石、小桥流水,俨然江南园林。

    这天用过早饭,徐阶背手在院中漫步。管家匆匆走了过来,递上一张拜帖,竟然是高拱的!

    徐阶大感意外。

    昨天,他以老迈衰病为由上疏求去,照例在家里等候皇上的裁示,并吩咐管家,谢绝一切人等的探视。但高拱是内阁同僚,管家不敢不呈递他的拜帖。徐阶捻须沉吟良久,才吩咐左右领高拱到花厅来见。

    高拱也是递交了辞呈的,他着了一身便服,在管家的引导下进了徐府的花厅。一眼看见徐阶半躺半坐在太师椅上,大热的天,腿上还盖了条薄被,似乎真有病恙在身。

    “元翁——”高拱唤了一声,施礼相见,口中道,“昨日会食,拱酒后失言,对元翁甚不恭,特来向元翁道歉,请元翁见谅!”

    徐阶一动不动,吩咐左右:“给高阁老上茶。”

    高拱见徐阶竟无让座的话,只好尴尬地站着,又道:“元翁,皇上悉心委政内阁,拱甚愿与诸公和衷共济,把国事办好,实无他意。耿耿此心,皇天可鉴!”

    徐阶发出一阵咳嗽声,良久,才以低沉的语调说:“新郑,老夫病痛难忍……”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高拱明白了,徐阶是不接受他的道歉,而且下了逐客令。

    他强忍心中怨怒,道:“元翁,拱典试时,以试题触忌,元翁为拱解护,拱实心感之。今日郑重告元翁:元翁即仇我,然解先帝疑一节,终不敢忘,必当报效!”言毕,抱拳一揖,昂然出了花厅。

    房尧第在茶室候着,看见高拱梗着脖子出了垂花门,心里不禁“咯噔”一声,脸色变得煞白。

    昨夜,房尧第因怀疑徐阶是以辞职来煽动百官反高,故恳切建言高拱去给徐阶道歉。高拱本是担心阁臣僵持下去,影响国务推进,让皇上为难,勉强接受了建言。

    房尧第见喘息功夫高拱就出来了,料定此行不顺,他怕受高拱责备,小心翼翼地跑过去,不敢说话,跟着高拱出了徐府。

    回到家中,高拱下了轿,房尧第垂首立在垂花门前,预备承受高拱的呵斥。但高拱并未发火,只是感慨了一声:“连道歉这般违心的事也做了,我可心安理得了。”

    “徐揆不愿息事宁人?”房尧第问,旋即感叹一声,“看来,学生判断没错!此前徐揆是以退为进,设下陷阱;今次则是故意刺激玄翁。”

    高拱一脸委屈,忿然道:“此老全无谋国之心!”

    “往者学生劝玄翁反制,目今看,当改变策略。”房尧第边思忖边道,“所谓言官百篇,不抵君父一言。虽然科道联翩论劾,但皇上一再慰留,也是有目共睹的,一二言官再纠缠下去也是自讨没趣,彼辈想逐玄翁,却已无从下手。是故,彼辈所盼者,就是玄翁出而反制,这样他们才有机可乘。玄翁不惜放下身段,亲往道歉却仍受冷遇,正说明徐揆希望事情越闹越大,故学生建言,玄翁当以静制动,沉默以对。”

    “静不得啊!”高拱忧心忡忡地说,“昨日见塘报,知俺答率军犯大同任达沟等处,游击阎振引兵抗御,战于西山及谢家洼,俺答察知大同防御严密,不敢冒进,引兵还巢。这虽是喜讯,却也是警讯!北虏必蓄积兵力,于秋季大举进犯,北边防御日益急迫,朝政不能再纷纷扰扰了,当拿出得力对策才对!”

    “刻下的情势,不容玄翁有为啊!”房尧第痛心疾首地说,“玄翁一做事,即被目为谋位夺权,胁迫首揆,如何能有为?”

    “清者自清。既然在其位,自当谋其政。”高拱慨然道,他叹了口气说,“况且,我这种人,不做事,不是更郁闷吗?做事,还能转移注意力。崇楼,去,把大同的舆图拿来。”

    “高新郑居然来赔罪,出乎预料!”望着高拱的背影,徐阶口中喃喃道。他有些沉不住气了,把搭在腿上的薄被掀出老远,大叫,“来人!”

    管家疾步上前,躬身等待主人吩咐,徐阶道:“你去户部,叫陈大春戌时三刻来见。”管家领命而去,刚转过身,徐阶又叫住他,“记住,不可从首门进出,届时你亲自接他,从偏门进来。”

    陈大春昨日散班就已到过徐府。

    徐阶递交辞呈的事,很快就在官场传开了,人们在猜测着、私下议论着,部院堂上官纷纷以探病为由前来探听虚实,结果都吃了闭门羹,陈大春也不例外。

    今次一听徐阶有召,就知必有所授,便把迩来他的一番部署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预备在徐阶面前表表功。

    “元翁求去,必是那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所逼!”在书房一见徐阶,看他并无病态,陈大春也就免了问病的说辞,开口即骂高拱,意在试探他的推测是否属实。

    “老夫求去,外间有何议论?”徐阶问。

    “人言藉藉,都揣测是高某所逼!”陈大春说,“学生听说,已有人放出话来,说若元翁坚卧不出,当联络同僚,共逐奸臣!”

    “喔?!”徐阶眼前一亮,露出几分喜色。

    “元翁坚卧不出最好。”陈大春献计说,“学生与王世贞都在私下与朝中要人联络,共谋逐高之策。”

    徐阶叹息道:“午前高新郑亲自登门致歉,适才皇上慰留之旨已到。”

    “喔?高新郑这头倔驴,居然会亲登门道歉赔罪?”陈大春吃惊地说,又一甩手,“这,这却乱了元翁的棋谱。”

    本来,徐阶想借此次高拱向他发难,以退为进,摆出有徐无高、有高无徐的态势,逼迫皇上和百官做出选择。他自信,百官当会站在他这边,而皇上在百官胁迫下,最终也不得不忍痛割爱。而高拱此一番登门道歉,徐阶自觉顿失主导权。内阁同僚间顶撞首揆,算不得大事,况且人家已道歉赔罪,若再不依不饶,岂不有失相体?虽然自己故意给高拱难堪,意在激他恼羞成怒再做失分寸之举,可万一高拱忍辱含垢不再发难,此事也只能到此为止。

    陈大春不甘心:“元翁,学生看,当再上本求去,让百官出面挽留。”

    徐阶摇头:“因此细故坚卧不出,让人说老夫小肚鸡肠,若再惹皇上动怒,岂不弄巧成拙,遂了人家的心愿?”

    “元翁出来视事,朝局复归平静,再拿甚事持续论劾高新郑?逐高岂不功败垂成?”陈大春着急地说。

    徐阶突然诡秘一笑:“昨日新郑讽老夫结言路,老夫答他,言路吾可结之,新郑何不能结之?”

    陈大春若有所悟,点头间,已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