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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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一句话, 大家都看了过来, 梁春雨心里过了下, 自己刚才这句话指代不明确可能引人误会了, 不过她知道徐风理解自己的意思,这就可以了, 没多作解释。

    徐风也及其自然地回了一句:“不痒了。”末了还加了句:“就是还有点痛。”

    “喔, 那应该快没事了。”梁春雨收回目光。

    徐风走到了她身边。

    梁春雨不着痕迹往左边退一步。

    徐风装没看见, 这时候必须没看见。

    他正想着找个话题, 梁春雨先开口了:“徐总监,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这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 徐风看她一本正经的神色愣了一下:“你说。”

    “银行汇票和商业汇票,你知道吗?”

    “嗯。”

    “然后,银行承兑汇票的付款期限, 最长是多久你知道吗?”

    “六个月。”徐风脱口而出,顿了几秒钟,他复问:“你是不是还想问我,银行汇票和商业汇票风险点在哪,怎么选是不是?”

    梁春雨睁大眼,惊讶地点了点头:“我师傅今天让我把这几个术语理一下, 但我所以一直有点混淆。”

    “那你知道支票和汇票的区别吧?”

    “嗯,”梁春雨点头, “支票仅作支付, 汇票除了支付, 还有兑信用和融资的作用。”

    徐风点头:“那就很简单, 最根本的区别就是签发人不同,商业汇票的签发人是企业,银行汇票的签发人是出票银行。如果说风险的话,银行汇票理论上无风险,商业汇票有信用风险,因为银行是不会赖账的是不是?”

    “喔,”梁春雨点了一下头,似有所感:“那银行汇票和银行承兑汇票呢?”

    “这个区分比较细,不过有个投机的办法,只要记住一点,银行汇票见票即付;银行承兑汇票是远期票据,只能等到票据到期才能付款。“承兑”就是承诺兑现,比前者麻烦是不?”

    “奥,”梁春雨点头,露出了学渣对学霸由衷佩服的神色,望着前方的雉堞似感叹般轻轻说了句:“真聪明。”

    徐公子从小到大都是被夸大的,一两句话夸不倒他,只是话从梁春雨嘴里讲出来,不一样了,爱听。

    梁春雨在心底照着徐风给的提示默记了几遍,觉得效果不错,心中轻松不少。

    高处的戏台此时结束中场休息时间,下半场开演,邹应龙金榜提名一朝逆袭成文状元,暗斗严嵩上本参奏,三年后严嵩倒台,杨继康一门借此回势。

    徐风见梁春雨看得有趣,也不去打搅,顾自站好了。

    待到结尾处,诸女齐献寿,旦声娇娇甜润,内蕴情真,台前一片喜气洋溢,合乐一堂,梁春雨瞧着,眼神有些发黯。

    徐风心思不在戏台,梁春雨眼底那点情绪自然是都净收眼底。

    “小春呐。”他出声。

    “嗯?”

    “你以前看过这戏?”他问。

    “嗯。”

    “在哪?”

    “盘水镇,我外婆那里。”梁春雨身体动了动,复问,“你记得盘水镇吧?离明谭高中很近的。”

    徐风:“记得,就我挨揍的那地儿。”

    他这一句玩笑话,梁春雨听了却是一顿,想起那件还没向他坦白的坏事儿,心中有愧,直接脱口而出:“对不起。”

    “你跟我道什么歉呢?”徐风乐,想伸手拍拍她茸茸的短发,想了想,还是没动,“我记得那地儿,你接着说,我听着。”

    “那时候,盘水镇每年端午前后都会请戏班来看戏,我外婆常带我去,我记得,好像有一年,演的就是《五女拜寿》。”

    “喔,那你觉得今天哪个角演得好?”

    “都好,”梁春雨说,“不过我最喜欢那个演杨继康的老生。”

    “老生?”徐风惊讶,“为什么?”

    “呃,戏台上的演员,从开始到结束,比如双桃和三春,还有邹应龙,他们的性格特点从开始到结束开始都很统一。”

    “但是杨继康,他在里面要经历跌宕,情绪变化是最多最剧烈的,这个故事也是由他的起落承接下去,这应该很难演吧,稍不小心人物性格就会割裂开,变得不像杨继康。还有就是……”

    她停了下,组织语言。

    “还有什么?”徐风听她侃侃而谈,唇边笑意愈深。

    “还有就是,这是一个女老生,但她捋髯口走台步拍袖的姿势既沉稳又潇洒,毫无女气,就是一个当文官的男人。”

    徐风歪头,第一次听她嘴里蹦出这么多字来:“说得这么溜,你很喜欢越剧?”

    “不是,我外婆很喜欢,不过她喜欢的很杂,不仅是越剧,二人转和黄梅戏她也爱看,尤其是花腔小戏。”

    “黄梅戏活泼押韵,听着有趣,二人转比较诙谐,地域性强,品质比较参差,不过我倒是挺喜欢的,你听过什么有趣的二人转吗?”

    梁春雨想了想:“有个《马前泼水》蛮有趣的,里面崔氏女的唱词很押韵,内容也很幽默;还有个拉场戏《回杯记》也很好。”

    她跟他说着,脑袋搜索剧目,给他推荐。徐风也听得有趣,他挺爱听她这么一长串一长串地讲话,除了她讲得内容有趣,那或许还代表着些别的。

    她在向他介绍她脑子里的东西,窥一斑知全貌。

    从见到她那天起,她没讲过这么多话,此一刻是个契机,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可是五官放松,声音轻柔,嘴角隐隐带笑。显然,这个话题,她是有兴趣的。

    徐风听着,面色也是柔和耐心。

    是这样,梁春雨,你会愿意跟我讲更多的。

    梁春雨的寡言少语很能挡住一些人,就像刚才的小司机,可是有些人,像徐风,他一开始也不是因为她活泼才看上的她,所以,这样的人,她是拦不住的。

    夜风轻送,竹叶簌簌,蝉声阵阵,一个古老的宅子,高阁之上水袖彩衣,翠钿步摇,姿容优雅,演员缓缓吟唱,气息柔绵清婉,颇有古意。

    低矮的围墙下与一列车队之间,一男一女,男的挺拔,女的恬淡,面对面说着话,笑语自然。

    周围好几个人在看他们。

    天气热,郑宅这边周边环境多是林木环绕,再加上是夜里,温度还可以,没有到让人挥汗如雨的地步。

    但是梁春雨生来容易排汗,就是个排汗机器,她说着话,手心不自觉搓了两下,伸进上衣口袋里拿纸巾,包装袋已经空了。

    徐风知道她想干什么,看她把空空的纸巾包装袋捏在手心,下意识就伸手拿西装口袋的方巾,一探之下才想起天气热,没穿。

    他与梁春雨又说了几句,进门去了。

    戏台上已经收尾了,郑家的宅子里人声喧哗,人群三三两两涌到大门。

    郑淼跳出大门,在人群搜寻到梁春雨,朝她走来,身后跟着一对中年夫妇。

    “小春!”郑淼现在已经视梁春雨为心腹爱将,他觉得自己当初一点也没看错,话不多,人是闷了点,但该办的事一点没落下,人也大气,这么一想,梁春雨在他心中的地位又重了不少。

    郑淼这人挑剔,啰嗦,有时还爱发脾气迁怒,发了脾气之后过意不去又想着往回找补,光这些个事儿,都能把人怄个饱。

    也就梁春雨,他发脾气时没什么表示,该开车开车,该上班上班;等他发了脾气后悔又试试探探别别扭扭来搭茬时,她还是没什么表示,该开车开车,一开口是还是那句“老板,去哪里?”

    久而久之,郑淼竟然收敛了不少,他觉得自己又不是妇科病,老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反反复复的,太丢分没面子了。

    自从梁春雨当了他司机,周围的几个狐朋狗友都夸他最近情绪自控的能力见长。

    郑淼一边吆喝着,一边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指着身后的中年夫妇:“小春,帮我送一下客人啊,中山北路68号。”

    梁春雨点头,拉开门坐进去,发动车子,在车群里掉了个头停在三人面前。

    郑淼打开车子后车门,将身后那对中年夫妇让了进去。

    正是散场的时候,车流很挤,梁春雨开了示宽灯,打方向盘小心插进车队,慢慢向前驾驶。

    前面的道路渐渐空了,她看一眼左边后视镜,准备加速,却见徐风从郑家大门出来,看向自己这边,手里抓了一包纸巾。

    梁春雨忙降下车窗朝外确认地看了一眼,徐风的确是看着自己车子的方向。

    她愣了一下。

    两人视线对个正着,中间隔了好几辆车子,徐风举起手里的纸巾朝她晃了一下,嘴唇动了几下:“要吗?”

    梁春雨减缓了车速,指着车厢里的纸巾,再向外摇了摇手,意思是车里有,不需要了。

    徐风于是微笑了一下,点一点头,放下了手。

    梁春雨看他嘴唇又动了几下,然后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继续往前开,这下两人离得比较远,她没看清楚也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

    梁春雨踩了油门,两旁的矮墙可小竹林往后掠去,她正视前方,目光掠过中控台上紫色包装的Orchard bar,再想起徐风手里握着一包纸巾的样子,心底忽然恍惚了一下,只是一下,说不出的感觉。

    **

    快开出郑家门前的第一个路口时,指示灯显示红灯,刚从郑家开出的一列车都纷纷停在路口车道前。

    梁春雨这边是直行车道,相邻左边的是左转弯转车道。

    左转弯车道上原本与梁春雨并驾的一辆车往前行驶去,后边接上来一辆亮蓝色的Cayman。

    这时候直行是红灯,左转弯是绿灯,它明明可以直行左转,却停住了。

    后面的车都被它堵在后头,按喇叭的声音此起彼伏。

    Cayman分毫不动,副驾驶这边的车窗降了下了,梁春雨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是个穿紫色洋装的美丽女人。

    重点是,她一直盯着自己,那目光仿佛是自上而下,半是敌意半是轻蔑。

    身后车辆的喇叭声愈加刺耳,那女子不为所动。

    梁春雨没有多想,收回目光,红灯转绿放行,她加了一脚油门跟着前面车子的尾巴往前开走了。

    把郑淼的客人送回再开车回到租房,时间已经不早了。

    这一阵跟着郑淼,她坚持了二十几年的生物钟紊乱,以前躺床上过一会儿就能自然睡过去,现在翻来覆去都不一定能很快睡着。

    梁春雨洗漱完躺在床上,神思渐渐放松下来,入睡前一刻意识恍惚,大约是今天郑宅那场越戏印象太深,梦中似乎回到郑家宅院的矮墙下,仰头望着华丽大气的戏台子和一众角色。

    到最后,是她开车出去,徐风捏着一包纸巾出来,她摇手示意不用了,徐风嘴唇动了几下,让她向前开的情景。

    他说了什么呢,她没看见,也没听见。

    这会儿,好像听清楚了。

    他笑,唇边有淡淡的纹路:“开车小心。”

    真是再平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