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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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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枫林大道。

    鹿鸣把车停在路边,一眼看到程子涛和周笛,隔桌对坐在不远处一家露天咖啡馆。

    她出现,两个人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烟熏妆,大圆圈耳环,破旧的牛仔裤,短款黑色夹克,里面一件黑色吊带,还在最短的时间里弄了个大波浪发型,一副机车女打扮。

    周笛一身宽松休闲服装,戴了个黑色假发,瞪着她,脸上一副“老娘什么时候是这副德性”的痛苦表情。

    是的,鹿鸣现在扮演的是周笛,周笛是她。

    作为中国好闺蜜,周笛一直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活像她亲娘再版。

    鹿鸣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把程子涛这只小奶狗钓上了勾。

    问题来了,周笛以她自己的名义,和程子涛在微信上聊得不亦乐乎,互相发了照片,发的却是鹿鸣的一张背影照。

    鹿鸣对这个男人没兴趣,此行的目的,是让他对她扮演的这个周笛死心,她必须能有多惊悚就有多惊悚。

    她直视对面坐得毕恭毕敬的大男孩。

    程子涛穿着修身的正装,白色衬衫,黑色西服,还配了领带,双手握紧白色陶瓷咖啡杯,看起来很紧张。

    他大概以为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

    “周笛,你要不要喝点什么?”程子涛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噗嗤……”旁边正扮演她的周笛笑出声来,意识到不该笑,摆摆手,自我介绍:

    “我是周笛的朋友,北鹿。不好意思啊,你们继续。”

    因种种原因,鹿鸣来加拿大之前改了名。在外人面前她是北鹿,只是她一直没习惯这个称呼。

    程子涛站起来,很绅士地朝周笛深鞠一躬。

    “小鹿姐您好,我是程子涛,请多多关照。”

    “她为什么要关照你?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说清楚,以后请你不要再来骚扰我。”

    鹿鸣用的是最冷淡的声音,配合最不耐烦的表情,应该很有杀伤力。

    程子涛愣怔住,黑眸掠过一丝受伤的眼神。

    他一直弯着腰,周笛在旁边提醒,他才回过神来,重新坐回座位。

    他很认真地看着鹿鸣,“是因为我比你小吗?你说过,爱情与年龄无关。”

    “信口雌黄你也信?”鹿鸣斜斜地坐着,双手搭在扶手上,眼睛盯着虚空,“你并不了解我。”

    “以后我们可以慢慢了解。”

    “没有以后,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

    鹿鸣迅速回想,周笛在生活中有哪些不良嗜好。

    “我抽烟,泡吧,看到长得帅的男人就想上,新鲜感一过就换,换男人比换衣服还快。”

    “……”周笛在旁边使劲清嗓子。

    鹿鸣只当没听见,继续补刀,“我还喜欢在家里裸`奔。”

    “没那么严重,只有一次。”周笛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那次是因为厨房正在煮面,都快起火了,我这个死女人在暗室洗照片,她洗澡洗到一半,喊破嗓子我也没反应,所以只能她自己跑出去。”

    周笛双手在她和鹿鸣之间比来比去。

    程子涛目光随着她的手移来移去,最后笑了,完全没有鹿鸣设想的恐怖嫌弃的表情。

    “你别笑,我还没说完。”

    鹿鸣搜肠刮肚,继续爆料。

    “我小时候是个大胖子,超级无敌丑,现在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大学毕业好几年,都没个正经工作,说是经纪人,其实就她一个摄影师,还不是商业摄影师,完全看不到前途,以后可能是个啃老的。”

    “我擦……”周笛坐不住了,撂起衣袖,指着她自己:

    “我,别看我表面安静乖巧,像只被驯化的小鹿,其实是只野鹿,要不是被放鸽子,十九岁差点跟个又糙又野一无所有的男人闪婚了。”

    “……”鹿鸣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微疼。

    “还有,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野生动物啊。我最喜欢看它们做`爱,一边看一边拍,不止看一次,还拍下来反复看。她有我这样变态的闺蜜,你还敢跟她谈恋爱啊?!”

    “那是交`配。”

    鹿鸣回过神来,纠正她。

    “拍摄野生动物哺乳、交`配,跟拍摄他们进食一样,都是记录他们的生活习性,是野生动物摄影师工作的一部分。”

    猫科动物□□几秒钟后,下一个场景一定是这样:

    雌兽把雄兽从背上甩下来,它们互相冲对方吼叫。

    母藏铃羊每年会在固定时间去一个地方繁衍,带着宝宝回到原来的地方时,早已不认识哪只雄藏铃羊是孩子它爸。

    母雪豹一般会独自抚养雪豹宝宝。

    ……

    她一直想知道,野生动物为什么会有这样那样的习性,但这些现象连动物专家都无法解释。

    鹿鸣对动物的热爱,远远超过对人的亲近程度。

    她习惯把人投射到动物身上,比如她爸爸是大熊猫,妈妈是老虎,周笛是狼,眼前这个男人,像还未断奶的小狗。

    她想到这一点,感觉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反正都一样。你对动物这么痴迷,保不准哪天来场人兽恋。”

    周笛搬出她巧舌如簧的本事,连番攻击。

    “还有,你的经纪人工作怎么就没前途了?我都成为知名野生动物摄影师了,与《国家地理》等杂志长期合作,拿了无数国际大奖。”

    在摄影上,鹿鸣很有天赋。

    她的作品有种魔力,第一眼看到,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然后不受控制地想一直看下去。

    在全球范围内的野生动物摄影圈内,她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被称为“中国的珍妮·古道尔”。

    周笛解释不了那么多,只捡重点说:

    “将来我还要做纪录片导演,拍摄野生动物纪录片,前途无量好不好?我成功了,你就是成功女人背后的女人,没有你这个推手,就不可能有我的成功。所以,你也很出色!”

    “……”鹿鸣自己都开始晕了,不得不承认,她说不过周笛。

    程子涛似乎根本没看出,这是一场分手演出,专心致志地听她们互相拆台。

    等她们说完,他看着鹿鸣,总结陈词:

    “周笛,谢谢你和小鹿姐今天跟我说这么多,你们说的那些缺点在我眼里根本不是缺点,就算啃老,没关系啊,我可以养你。”

    “我养你,切,鬼才信。”周笛一脸的不屑,往后一靠,斜斜地坐着,不知不觉又暴露了她本来的面目。

    “那你养我,我不介意我的女人比我强。”程子涛笑道。

    鹿鸣和周笛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Coslplay分手的主意是她出的,本意是想快刀斩乱麻,让程子涛断绝一切幻想,结果不甚理想。

    两人找了个借口,匆匆逃离。

    一出咖啡馆,还没上车,周笛就被一个约会电话叫走。她的单身贵族生活精彩鲜活,永远不缺节目。

    对比而言,鹿鸣的生活简单多了。

    在学校的时候,学习,野外拍摄;工作以后,只剩下野外拍摄。

    八年时间,她拿了两个本科学位,一个硕士学位。

    除了南极洲,其他六大洲她都去过,探访过四大著名森林带,二十一座鲜为人知的绝美森林。

    她身上没有艺术从业者常见的毛病,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去声色场合。

    用周笛的话形容,她过的不是生活,是带发修行,简单粗暴一点,叫变态。

    鹿鸣也能感觉到不对劲,可具体是什么问题,又说不上来。

    她时常感觉,她的世界是一片荒原,她就像一只没有方向的鹿,拼命地奔跑,却不知道,出口在哪。

    鹿鸣独自坐在车上,看着过往的行人,发了会儿呆。

    想起是周末,定期向家人汇报近况的日子,她翻出手机。

    鹿鸣不喜欢打电话,偶尔发发朋友圈,也是例行公事给父母看。

    医院,电影院,商场,酒吧,公园风景,枫林大道……凑齐九宫格配图,附上文字:

    苏格拉底说,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

    和往常一样,信息一发出,第一条评来自钟灵毓秀:现在能把握的幸福,莫过于“在一起”,呦呦你觉得?

    呦呦是她的小名,她回复:也许吧。

    第二条评是她妈妈:我家公主鹿长大了,妈妈很欣慰啊。

    之后,九宫格里的照片,原封不动被复制到她妈妈的朋友圈,配文:

    有个聪明能干的女儿,本钻石级宝宝表示很骄傲,也压力山大,驸马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小呦呦更是没影儿的事。

    后面是一串大哭的表情。

    对这种逼婚懿旨,她向来都是“呵呵、嘿嘿、嗯嗯”应付过去。

    这次,她妈妈接二连三单独轰炸了好几条。

    大意是,来年三月,她就要从北京某三级甲等医院副院长的位置光荣退休,就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做这个做那个了,大体都和她这个女儿有关。

    最后强调一句,“北鹿,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一旦涉及到严肃的事情,她妈妈就会这样称呼她。

    鹿鸣用万能挡箭牌“手机没电、人在外面”搪塞过去。

    关机。

    她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理清杂乱的思绪。

    苏格拉底的话没错,问题是,能把握的幸福,偏偏不是她想要的。

    对她而言,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是抵御孤独、焦虑乃至无望的唯一途径。

    生命最精彩的实现途径,是活出心中想要的一切。

    这才是她真实的想法。

    可在外人面前,尤其亲人,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

    换个角度想,她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能理解。她也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青春少女,可以继续肆意妄为。

    想做的和该做的之间的冲突该怎么解决?为什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鹿鸣心中憋闷,推开车门下车,走向枫林大道。

    晚霞辉映,火红的枫林,犹如火上浇油,红得让人眼花缭乱。

    枫林里有一对情侣,男孩低着头,看起来很沮丧,女孩交给他一堆东西,捂着脸转身就跑,像是哭了。

    他们也是在分手吗?

    如果在咖啡馆里,她对面坐的不是程子涛,是靳枫,会怎样?

    鹿鸣脚步顿住,闭上眼睛,把分手的环节替换人物重新演绎一遍。

    没有她想象得那么恐怖,相反,演绎结束之后,她心里的某个结,随着她的双眼同时打开,原本被堵塞的管道也通了。

    一股强劲的风,从她心底而来,带来一个清晰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