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从第二天起,李雪莲家四周,站了四个警察,日夜盯着李雪莲。警察都穿着便衣,吸着烟,不停地走动。被警察看着,对李雪莲已不是头一回。二十年间,一到全国开人代会,李雪莲家四周,都会站这么几个人。有时是三个,有时是四个。有时赶上县政府或市政府换届,也会来上两三个。由于年年如此,不管是警察,还是李雪莲,都已经习以为常。大家见到,还相互打招呼。因李雪莲不是犯人,大家平日无冤无仇,这些警察见到李雪莲倒很客气,都笑着叫“婶子”。下一年来的几个人中,往往会有一两个上一年来过的。李雪莲见到会问:

    “又来了?”

    那人便笑:

    “婶子,又来给你当保镖了。”

    李雪莲在院子里活动,他们不管;李雪莲出门,他们便跟在身后。李雪莲:

    “我这是多少辈积的德呀,一下有了这么多跟班的。”

    身后的警察便说:

    “可不,美国总统,也就这待遇了。”

    李雪莲在家时,警察渴了,也进来要水喝。李雪莲也拿起暖水瓶,给他们倒水。

    今年来的四个警察,俩老人,俩新人。其中一个新人,是过去在镇上卖肉的老胡的儿子,在镇上派出所当编外警察。二十年前,李雪莲要杀秦玉河,先找弟弟帮忙,弟弟躲到了山东;李雪莲又去镇上找杀猪匠老胡。为了骗老胡,李雪莲没说杀人,只说让老胡帮着打人。为了一个打人,老胡提出“先办事,后打人”;李雪莲要“先打人,后办事”。后来李雪莲到当时的市政府门前静坐,被警察关进了拘留所;从拘留所出来,李雪莲又要杀人,又去找老胡,答应老胡“先办事,后杀人”;老胡一听是杀人,而且是杀好几个人,一下子了。现在老胡瘫痪在家,也不去集上卖肉了。警察们来的第二天,李雪莲才知他是老胡的儿子。老胡长得低矮,胖,一身黑膘肉;谁知老胡的儿子小胡,却长得眉清目秀,细胳膊细腿。知他是老胡的儿子,李雪莲便与他拉话。谁知几句话拉过,李雪莲便知这孩子不靠谱。李雪莲说:

    “原来你是老胡的儿子,老胡现在咋样了?”

    小胡:

    “不咋样,还在床上躺着呢,离见阎王也不远了。”

    李雪莲:

    “今年咋轮到你看我了?”

    小胡:

    “欺负我呗。上个月跟所长顶了嘴,他就把这糟改事,派到了我头上。”

    李雪莲:

    “看人不好吗?不比抓人强?”

    小胡:

    “你说得轻巧,夜里你焐着热被窝在床上睡大觉了,我们还得在冷地里站着。虽说立春了,夜里也寒着呢。”

    李雪莲:

    “谁让你们看我了?”

    小胡:

    “婶子,啥也别说了,不怪你,不怪我,就怪全国开人大。”

    李雪莲倒被他逗笑了。

    说归说,笑归笑,李雪莲还是要告状。要告状,就不能被他们看住,就得逃跑。不逃跑,就无法到北京告状。无非离全国开人大还有七天,早去了没用。往年也逃跑过;逃跑一般都在夜里;有逃跑成功的,也有不成功的。这天赵大头又从县城骑自行车来看李雪莲,见李雪莲院子四周站了四个警察;他与其中一个也认识,与那人打过招呼,进门对李雪莲说:

    “中国有俩地方,布岗才这么严。”

    李雪莲:

    “哪俩地方?”

    赵大头:

    “一个是中南海,一个就是你家。”

    两人在枣树下坐下。赵大头:

    “上一回那事,你想得咋样了?”

    李雪莲一愣:

    “啥事?”

    赵大头:

    “就是咱俩结婚的事。”

    李雪莲:

    “大头,不管我想得咋样,这事儿都得往后搁一搁。”

    赵大头一愣:

    “为啥?”

    李雪莲:

    “在考虑这事儿之前,我还得先告状。”

    赵大头又一愣:

    “上回你不是说听牛的话,不告状了吗?就是不听牛的话,也该听我一句话呀。”

    李雪莲便将与市长在镇上羊汤馆会面的事,如何引起的冲突,如何不欢而散,一五一十,来龙去脉,给赵大头说了。李雪莲:

    “他们欺人太甚。”

    说着说着又生气了:

    “本来我不准备再告状了,说给他们,他们就是不信,把我当成了骗子;我说听了牛的话,他们认为我在骂他们。上回我给你说牛的事,你就能听懂;说给他们,他们怎么就不懂呢?为啥我说什么,他们都往坏处想呢?不把我当成坏人,能派警察看着我吗?他们步步紧逼,又把我逼上梁山了。原来不告状是为了自个儿,现在不告状就成了窝囊废;不去告状,他们还以为是警察看死了我呢。原来告状是为了告秦玉河,现在告状是为了告这些贪官污吏。既然他们把我当成了坏人,我不能让他们消停。他们怎么还不如一头牛呢?”

    赵大头听后,也觉得市长他们不懂事。李雪莲本来不准备告状了,他们又把矛盾激化了。他们把矛盾激化没有什么,却耽误了赵大头的好事。赵大头搔着自个儿的大头:

    “能不能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呢?还按咱们原来说的,放下告状,过咱们的安生日子?”

    李雪莲:

    “不能。事情逼到这种份儿上,我咽不下这口气。心里有口气在,就是咱俩结婚,我也过得不痛快。”

    赵大头看到事情无可挽回,不禁有些发愁:

    “没想到事情成了成了,又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李雪莲这时说:

    “大头,我想求你一件事。”

    赵大头一愣:

    “啥事?”

    李雪莲指指院外:

    “院外有四个人看着我,我要想告状,就得从家里逃出来,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你能不能帮我逃出去?”

    这又是赵大头没有想到的。赵大头:

    “是让我帮你打架吗?”

    李雪莲:

    “打架行,不打架也行,只要能帮我逃出去。”

    赵大头又犯了愁:

    “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四个人呀。”

    又说:

    “再说,这是与政府作对的事,后果很严重呀。”

    李雪莲不禁火了:

    “我都跟他们作对二十年了,你连一回都不敢作对,还想着跟我结婚;两人想不到一块儿去,就是到了一块儿,这日子也过不成!”

    赵大头慌了:

    “你别急呀,我这不是在考虑吗?你连考虑都不让呀?”

    李雪莲倒被他气笑了,说:

    “大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二十年前,我曾经考验过在镇上卖肉的老胡,老胡没经得住考验,你可不要学老胡呀。”

    赵大头:

    “老胡我倒不是老胡,只是一时想不出好法子呀。”

    李雪莲:

    “你回去好好想吧。离北京开人代会,就剩一个礼拜了;三天后来见我,帮我逃出去。”

    但三天之后,赵大头没有来。李雪莲知道,一考验,又把赵大头考验出来了;赵大头也成了二十年前在镇上卖肉的老胡,光想着与她成就好事,不想沾惹另外的麻烦;见麻烦来了,转身就溜了。没有赵大头,李雪莲也不能不逃。逃跑要在夜里。但这天是阴历十五,天上一个大月亮,把地上照得雪白。一更、三更、五更,李雪莲从茅房扒着院墙往外看,四个警察都吸着烟在溜达呢;明显不是机会。硬着扒墙往外跑,被他们发觉了,李雪莲四十九了,这些警察都二三十岁;李雪莲是一个人,他们是四个人;李雪莲也跑不过他们。一次逃跑没有成功,反倒让他们提高了警惕,说不定第二天就会来七八个警察,那样就更不好逃了。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李雪莲吃过好几回这样的亏,只要一次没逃成,被他们抓住了,他们就会增派警力,下次更不好逃了。一直等到天亮,李雪莲没敢动作;天亮后,太阳升起来了,大日头底下,更不好逃了。

    一天无话,到了晚上。李雪莲盼着天阴,谁知天仍很晴朗,万里无云;天刚傍黑,一个大月亮,又迎头升了上来。李雪莲便骂,连天都不帮她的忙。这时有人拍门。李雪莲以为是警察寻水喝,打开门,却是赵大头。赵大头推一自行车,车的后座上,驮一大纸箱。李雪莲没好气地:

    “你不是不敢来吗?咋又来了?”

    赵大头把李雪莲推到院子里,从自行车上,开始往下卸纸箱。纸箱打开,从里边掏出三只烧鸡,四只酱猪蹄,还有五只卤好的兔脑袋;又“嘀哩咣当”,掏出六瓶“老白干”。李雪莲看得呆了,突然明白赵大头的用意,拉过赵大头的大头,照他脸上亲了一口:

    “好你个大头,我以为你没种了呢,谁知你在想计谋;我以为你是个榆木脑袋呢,谁知里边还有不少鬼点子。”

    赵大头挥挥手:

    “赶紧点火,再去炒几个热菜。”

    待酒席在正房安置好,赵大头出门去寻警察。虽已立春了,夜里也寒,四个警察,捡了一些树枝,在西墙外烘了一堆火,四个人伸出八只手,正蹲着向火。赵大头与其中一个认识,便喊:

    “老邢,别在风地里冻着了,进屋喝酒吧。”

    老邢站起来,笑了:

    “正执行任务呢,哪里敢喝酒?”

    赵大头:

    “不就是看人吗?人在屋里,在屋里眼睛不错珠地看着她,不比在院外保险?”

    四个人相互在看。赵大头:

    “再说,你们看这人,其实也不用看了。”

    老邢:

    “啥意思?”

    赵大头:

    “你们看她的目的,不就是不让她去告状吗?今年跟往年不同,今年她不告状了。”

    老邢一愣,接着冷笑:

    “这话谁信呢?”

    赵大头:

    “李雪莲要和我结婚了。今天这酒,就是定亲酒。她要跟我结婚,还会去告过去的离婚吗?”

    四个人又相互看。老邢:

    “真的假的呀?”

    赵大头:

    “这事开得了玩笑吗?就是我想开,人家一正经妇女,也不会跟咱开。这人,今年你们算白看了。”

    老邢搔着头:

    “你说的,倒也入情入理;就怕进屋喝酒,让所长知道了,回头再骂我们呀。”

    谁知老胡的儿子小胡,率先离开火堆,进了院子:

    “人家都要结婚了,我们还在外边傻冻着,不是有病呀?”

    其他三个人相互看看,也犹豫着跟进了院子。

    酒从晚上八点喝起,一直喝到夜里三点。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拘谨,老邢还对这喝酒有些戒心。但看李雪莲欢天喜地在炒菜;上菜的时候,靠在赵大头身上,让赵大头往她嘴里送猪蹄筋;终于相信赵大头的话是真的。酒一喝开,就没了边。一开始是对喝,后来又划拳。不知不觉,三只烧鸡,四只猪蹄,五个兔脑袋,全到了人肚子里;李雪莲炒的六盘菜,只剩下些汤汁;六瓶五十七度的“老白干”,也进了他们五个人的肚子,平均每人一斤多。赵大头到底当了一辈子厨子,一斤多酒下肚,没事人一样。老邢,小胡,全喝得倒在桌下,昏睡起来。还有一个警察去了茅房,栽倒在茅坑旁。剩下一个醒着的,也想上茅房,但腿软得站不起来。赵大头和李雪莲从容地收拾了行李;收缴了四个警察的手机,装到一个布袋里,扔到房顶上;将自行车推出院子,将院门反锁上,趁着月光上了路。屋里那个醒着的警察,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站起来追人,但腿软得站不起来;挣扎着爬到院子里,爬到院门前,用手拍着院门,大着舌头喊:

    “回来,你给我回来!”

    赵大头骑着自行车,李雪莲坐在后座,搂着赵大头的腰,早已走出二里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