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小说网 > 那片星空那片海 > 第5章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第5章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一秒记住【墨客小说网 www.mksxs.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那些日常相处时的喜悦,在他身边时的心安,面对他时的心慌,被他忽视时的不甘,都被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因为我根本不敢面对一切的答案。

    楼上的两间客房是要重点装修的房间,吴居蓝必须赶在装修前,把房间腾出来。虽然我的房间不需要装修,但我琢磨着,自己腿脚有伤,不方便上下楼,也不想去闻那股子刺鼻的装修味,不如和吴居蓝一起搬到一楼去住。

    我和吴居蓝商量后,做了决定。吴居蓝凑合一下,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一段时间。我搬到一楼的书房住,以前爷爷就用它做卧房,床和衣柜都有,只是没有独立的卫生间,需要和吴居蓝共用客厅的卫生间。

    我们一个动嘴、一个动手,匆匆忙忙把家搬完。

    九点钟,王田林带着装修工人准时出现。

    简单的介绍寒暄后,王田林把需要注意的事项当着我的面又给工人们叮嘱了一番,才正式开始装修。

    装修是一件很琐碎、很烦人的活,虽然王田林已经用了他最信得过的装修工人,但对工人而言,这只是一笔赚钱的普通生意;对我而言,却是唯一的家,要操心的事情一样不少。

    我的右手完全用不了,路也走不了几步,不管什么事都只能依靠吴居蓝去做。幸好吴居蓝听了我的话,在网上看了不少含金量很高的技术帖,装修的门门道道都知道,让他去盯着,我基本放心。

    只是,吴居蓝虽然穷困潦倒,可他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完全没有穷人该有的谨慎圆滑,反倒傲气十足。他不会讨好人,不懂得说点无伤大雅的谎话去润滑人际关系,也从不委屈自己。我担心他和工人会有摩擦,一再提醒他,如果看到工人哪里做得不好,要婉转表达,说话不要太直白。对方不改正,也千万不要训斥,可以给王田林打电话,找他来协调。

    没想到,吴居蓝的脾气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性子冷淡,凡事苛求完美,习惯发号施令。话语直白犀利,丝毫不懂虚与委蛇,几乎句句都像挑衅辱骂,还一动不动就用看白痴的目光看别人,几个工人第一天就和他闹翻了。如果不是看在我是老板王田林的朋友,一个姑娘满身是伤,怪可怜的,估计已经撂挑子不干了。

    我想起自己当初因为吴居蓝说我做饭很难吃时的抓狂心情,完全能理解工人们的心情。不过,理解归理解,我现在和吴居蓝是一伙的,没觉得吴居蓝做错了什么。那些工人是做得不够好,做得不好,还不能让人说了?吴居蓝虽然说话犀利,却从来都是根据事实,就如他嫌弃我做的饭,和他比起来,我是做得不够好吃嘛!

    但是,不管我心里多站在吴居蓝这边,也不敢真直白地说装修工人们技术差。只能吴居蓝扮黑脸,我扮红脸,他打了棒子,我就给枣。

    我赔着笑脸,请工人们多多包涵“不懂事”的吴居蓝,为了缓解大家的怒火,主动提出装修期间包所有工人的午饭。

    我没有把自己弯弯绕绕的心思解释给吴居蓝听,只把钱交给他,告诉他,中午要管所有工人一顿饭,去买菜时多买一点。

    吴居蓝很多时候一点不像打工仔,架子比我还大,但只要是工作上的事,他都非常认真。我吩咐了,他就照做,并不质疑。

    如我所料,吴居蓝没有因为是给工人做的饭,就偷工减料,像是做给我和他自己吃一样,认真做给大家吃。工人们吃完吴居蓝做的午饭后,对吴居蓝的敌意立即就淡了。

    我偷偷地笑,难怪老祖宗的一个优良传统就是喜欢在饭桌上谈事。一桌亲手做的饭菜,吃到嘴里,从食材到味道,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做饭人的心思。不管表面上吴居蓝多么冷峻苛刻,他待人从来都坦坦荡荡。这帮走家串户做生意的工人,各种眉眼高低看得多了,自有一套他们判人断事的方法。

    虽然工人们不再憎恶吴居蓝,可也谈不上喜欢吴居蓝。不过,看在中午那顿丰盛可口的饭菜上,不管吴居蓝再说什么,他们都心平气和地听着。很快他们就发现吴居蓝并不是故意挑错,都是言之有理,甚至他提的一些改进意见,比他们这些内行更专业。

    他们抱怨知易行难,吴居蓝立即亲手演示了一番,彻底震到了他们。工人们生了敬服之心,工作起来一丝不苟,装修进展得非常顺利,我彻底放心了。

    工人们看待吴居蓝的目光完全变了,时不时在我面前夸赞吴居蓝,我每次都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可实际上,我的惊讶意外一点不比他们少。道理还可以说是吴居蓝从网上看来的,可那么轻松就上手能做,该如何解释?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以前做过。

    会洗衣、会做饭、懂医术、会建筑……洗衣就罢了,做饭做得比五星级酒店的大厨还好,对外伤的诊断和急救一点不比专业医生差,泥瓦木工做得比几十年的老师傅更精湛,我忍不住想,他究竟还会干什么?

    虽然整套房子只有二楼在装修,可一楼也不得安宁,一会儿轰隆隆,一会儿乒乒乓乓,幸好厨房是单独的一间大屋子,我躲到了宽敞的厨房里。

    厨房的一面窗户朝着庭院,一面窗户朝着院墙,正对着一大片开得明媚动人的三角梅,搬一把舒适的椅子,坐在窗边,待多长时间,都不会觉得难受。

    我戴着耳机,听着MP3,看上hai辞书出版社的《唐诗鉴赏辞典》。这是爷爷的藏书,我来爷爷家时,它已经在爷爷的书柜里了,是比我更老资格的住户。

    曾经有一段时间,每天晚饭后,爷爷会要求我朗诵一首诗,一周背诵一首。刚开始,我只是当任务,带着点不情愿去做。可经年累月,渐渐地,我品出了其中滋味,也真正明白了爷爷说的“一辈子都读不完的一本书”。每首诗,配上作者的生平经历、写诗时的社会背景,以及字词典故的出处,细细读去,都是一个个或荡气回肠、或缠绵哀婉的故事。

    我没事时,常常随便翻开一页,一首诗一首诗地慢慢读下去。是非成败、悲欢得失、生离死别,古今都相同,读多了,自然心中清凉、不生虚妄。

    我读完一页,正笨拙地想翻页时,一只手帮我翻过了页。我扭过头,看到吴居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我身旁。

    我摘下一只耳机说:“没有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吴居蓝看着书,漫不经心地说:“没事,我也在看。”

    我反应了一瞬,才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你要和我一起看书?”

    “嗯。”

    如果这是一本武侠小说或者玄幻小说,我还能理解,可这是唐诗,连很多大学毕业生都不会拿来做消遣读物。我不禁怀疑地打量着吴居蓝,他专注地盯着书,眼中隐现惆怅、唇角抿叹,应该是心有所感、真正看进去了。

    我暗骂自己一声“狗眼看人低”,诺贝尔奖得主莫言小学还没毕业呢!我把书往吴居蓝的方向推了推,也低着头看起来,是王维的《新秦郡松树歌》:

    青青山上松,

    数里不见今更逢。

    不见君,

    心相忆,

    此心向君君应识。

    为君颜色高且闲,

    亭亭迥出浮云间。

    一首诗读完,吴居蓝却迟迟没有翻页,我悄悄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没有察觉,一直怔怔地盯着书页。

    我觉得好奇,不禁仔细又读了一遍,心生感慨,叹道:“这首诗看似写松,实际应该是写人,和屈原用香草写君子一样。只不过,史籍中记载王维‘妙年洁白、风姿都美’‘性娴音律、妙能琵琶’,这样文采风流的人物竟然还赞美另外一个人‘为君颜色高且闲,亭亭迥出浮云间’,真不知道那位青松君是何等样的人物。”

    吴居蓝微微一笑,说:“摩诘的过誉之词,你还当真去追究?”

    我听着总觉得他这话有点怪,可又说不清楚哪里怪。吴居蓝看上去也有点怪,没有他惯常的冷淡犀利,手指从书页上滑过,含着一抹淡笑,轻轻叹了一声,倒有些“千古悠悠事,尽在不言中”的感觉。

    他这声叹,叹得我心上也泛出些莫名的酸楚,忍不住急急地想抹去他眉眼间的怅惘,讨好地问:“要不要听音乐?”

    “音乐?”吴居蓝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看向我手里的MP3。

    刚开始他这副面无表情的淡定样子还能唬住我,现在却已经……我瞅了他一眼,立即明白了,这个时时让我不敢小看的家伙,肯定不会用MP3。

    我把一只耳机递给吴居蓝,示意他戴上。

    吴居蓝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放到自己的耳朵里。第一次,他流露出了惊讶喜悦的表情。

    我小声问:“好听吗?”

    吴居蓝笑着点点头,我说:“曲名叫《夏夜星空海》,我很喜欢的一首曲子。”

    两人并肩坐在厨房的窗下,一人一只耳机,一起听着音乐,一起看着书。外面的装修声嘈杂刺耳,里面的小天地却是日光轻暖、鲜花怒放、岁月静好。

    晚上,工人收工后,宅子里恢复了清静。

    我和吴居蓝,一个行动不便,一个人生地不熟,吃过饭、冲完澡后,就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

    我把遥控器交给吴居蓝,让他选。发现吴居蓝只对动物和自然类的节目感兴趣,他翻了一遍台后,开始看《动物世界》。

    我平时很少看动物类的节目,想当然地认为这种讲动物的节目肯定很无聊,但是真正看了,才知道不但不无聊,反而非常有意思。那种生物和大自然的斗争,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斗争,鲜血淋漓、残酷无情,却又惊心动魄、温馨感人。

    这期《动物世界》拍摄的是非洲草原上狮群和象群的争斗。根据解说员的解说,狮群实际上很少攻击象群,因为大象不是弱小的斑马或羚羊,攻击它们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且象肉比起斑马肉或羚羊肉,几乎难以下咽,所以狮群和象群可以说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一次因为缺乏食物,濒临死亡边缘的饥饿狮群决定捕猎象群,目标是象群里的小象。象群为了保护小象,成年象走在外面,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抗狮子们的锋利爪牙。虽然狮子足够狡诈凶猛,可大象也不是弱者,前两次的狩猎,狮群都失败了,甚至有狮子受重伤。但是,面对死亡,狮群不得不再一次发起袭击。根据它们的体力,这将是它们的最后一次袭击,如果不能成功,在非洲草原这个完全凭借力量生存的环境中,它们不可能再发动另一次狩猎,只能安静地等待死亡。

    上千里的追杀,几日几夜的奔袭,没有任何一方可以退出,因为退出就是死亡。我看得十分揪心,不知道该希望谁胜利,如果象不死,狮子就会死,两边都是令人起敬的强者、都在为生存而战。

    最后一次袭击,经过不死不休的残酷厮杀,狮群不但成功地扑杀了一只小象,还放倒了一只成年象,象群哀鸣着离去。

    仍然活着的狮子们分食完血肉,平静地蹲踞在地上,漠然地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它们的耳朵警惕地竖着,它们的身体慵懒地卧着,眼睛里既没有生存的痛苦,也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是自然而然地又一天而已。

    我被震撼到了,因为它们的眼神和姿态何其像吴居蓝——无所畏惧、无所在意的冷淡漠然;警惕和慵懒、凶猛和闲适,诡异和谐地交织于一身。

    吴居蓝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字幕刚出来,他就按了关机,准备睡觉。

    我循循善诱地问:“看完片子有什么想法?”

    吴居蓝漠然地扫了我一眼,说:“没感觉。”

    突然之间,我真正理解了几分吴居蓝的别扭性格。

    他从不花心思处理人际关系,一句无伤大雅的小谎言就能哄得别人开心,他却完全不说。我最初以为他不懂、不会,可后来发觉他并不是不懂,也不是不会,而像那些狮子,并不是不懂得如何去捕猎大象,但在食物充足时,有那必要吗?没必要自然不做,真到有必要时,也自然会做。这是一种最理智冷静地分析了得失后,最冷酷的行事。吴居蓝不会说假话哄我高兴,也不会委婉地措辞让工人们觉得舒服,因为我们的反应都无关紧要,麻烦不到他。可他会告诉江易盛他是我的表哥,因为一句谎话能省去无数麻烦。

    我眼神复杂地看着吴居蓝,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他变成这样?一个人类世界的非洲草原吗?

    吴居蓝面无表情地说:“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我很清楚,他不是没看出我的异样目光,但他完全不在意。我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赌气地站了起来,冷着脸,扔下一句“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就回了书房。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总觉得很生气、很不甘。我以为我们虽然相识的时日不长,但我们的关系……可原来在吴居蓝眼里,我无足轻重、什么也不是。

    气着气着,我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吴居蓝有义务把我的喜怒放在眼里吗?

    没有义务!连我亲爸亲妈都顾不上我的喜怒,凭什么要求吴居蓝?

    吴居蓝对任何人都一样,并没有对我更坏。我是老板,他来打工,分内的事他有哪一件没有做好吗?

    没有!洗衣、做饭、打扫,都做得超出预料的好!甚至不是他分内的事,监督装修,照顾行动不便的我,也做得没有任何差错。

    那我还有什么不满?

    不该有!

    作为老板,我只应该关注吴居蓝做的事,而不应该关心他的性格。

    我理智地分析了一遍,不再生气了,很后悔自己刚才莫名其妙地给吴居蓝甩脸色,至于心底的不甘,我选择了忽略。

    我轻轻地拉开了书房的门,隔着长长的走道,看着沙发那边。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音,实在看不出来吴居蓝有没有睡着。

    正踌躇,吴居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怎么不睡觉?”

    我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但顾及他正在睡觉,没有太接近,“我有话想和你说。”

    百叶窗没有完全拉拢,一缕缕月光从窗叶间隙落下,把黑暗切割成了一缕又一缕。我恰好站在了一缕黑暗、一缕月光的交错光影中,觉得整个世界都好像变得影影绰绰、扑朔迷离。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一时清晰、一时模糊,也是交错的,一缕一缕的,很像我此时复杂的心境。

    “刚才……对不起。我……我有点莫名其妙,请你原谅。本来不应该……打扰你睡觉,可爷爷一直教导我,永远不要生隔夜气,伤身子、也伤心。”我一边说话,一边努力看着沙发那边。但黑暗中,我在明、他在暗,我只能模糊地看到他一直没有动过,如果不是他刚说过话,我都怀疑他其实在沉睡。

    我的话音落后,吴居蓝一直没有回答。

    寂静在黑暗中弥漫而起,我觉得越来越尴尬时,吴居蓝的声音终于又传来,“我原谅你。”

    很冷淡,就像他通常的面无表情,但隐隐地,似乎又多了一点什么。我说:“谢谢!”

    我等了等,看吴居蓝没有话再想说,打起精神,微笑着说:“晚安!做个好梦!”

    两个星期后,装修如期完工,加上为屋子配置的电视、桌椅,以及修换一些老化坏损的地方,总共花了四万七千多块。

    我花钱花得很心痛,但装修完的房子让我非常满意。松脱的插座、老化的淋浴器都换了新的,厨房里坏了的柜子也被修好了,整个房子住起来比以前更舒服了。

    经过两个星期的休养,我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如常走路。手上的伤口也愈合了,医生说还不能干活,但偶尔碰点水没有关系。淋浴时只要戴个防水手套,稍微注意一下,就没有问题了。

    我终于脱离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残障人士”行列,心情振奋,指挥着吴居蓝仔细布置两间客房,力求温馨、舒适。

    房间布置好后,我叫来江易盛,让他从各个角度给房间照相,舒适的床、崭新干净的卫生间、爷爷收藏的海螺、珊瑚、院子里的鲜花……我把相片编辑好后,配上合适的文字,在各个旅游论坛上发布。

    我还打印了不少小广告,拉着吴居蓝和江易盛一起去码头张贴……当一件件琐碎的事一点点完成后,我的手除了还不能干重活外,吃饭、洗脸已经一切都正常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王田林和江易盛、吴居蓝一起,把装修时顺便做好的客栈招牌装了起来。深褐色的牌匾,白色的字,当看到“海螺小栈”四个字端端正正地悬挂在院门的门檐下,我亲手点燃了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王田林、江易盛和看热闹的邻居们大声恭贺:“开张大吉!”“客似云来、财源广进!”

    虽然有不少波折,但我的客栈总算是开张了。我笑着说“谢谢”,视线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个帮着我走过这段路的人。

    吴居蓝置身事外地站在一定距离外,带着礼貌的微笑,静静看着,和周围热络的气氛格格不入。我几步跑到他身旁,踮起脚,故意贴着他的耳朵,大声说:“谢谢!”

    吴居蓝盯着我过于明媚得意的笑脸。

    我歪着头,有点故意的挑衅——我就是戏弄你了,你能拿我如何?

    吴居蓝没搭理我的“小人得志”,他伸出手,把我头发上沾的红色鞭炮屑一片片仔细捡掉。两人站得很近,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指间的温度、身体的气息,都如有实质,从我的鼻子和肌肤涔入了我的心间。我的心跳不自禁地加速,笑容僵在了脸上,再没有了刚才的得意。

    吴居蓝看着我的傻样,笑吟吟地问:“发什么呆?没有事做了吗?”

    他的笑容和刚才礼貌的微笑截然不同,看得我恍惚了一下,才力持镇定地回答:“我、我……在想点事情,是、是……和客栈经营有关的事。”我非常严肃地一再加重语气,说完,立即转过身,朝着邻居们走去,几乎可以说落荒而逃了。

    我懊恼地想,明知道他是头狮子,何必故意挑衅呢?结果戏弄不成反被戏弄。

    虽然有心理准备,不会那么快有客人来住,但人总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我一直守在电话机旁,希望哪个客人慧眼识珠,把我的“海螺小栈”挑选了出来。

    江易盛嘲笑我:“不要财迷心窍了。你这才开张两天,哪里有那么快……”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我有点不敢相信地愣了一下,急忙接了电话,“你好,海螺小栈!”

    几分钟后,我兴奋地挂了电话,对江易盛示威地拍拍记录本,“本店即将迎来第一位客人,预订了一个月。”

    江易盛把记录本抢了过去,“胡小姐订房,一个月。”他挑挑眉头,“你这是什么狗屎运?”

    我骂:“滚!人家不是观光游,而是希望在海岛上住一段时间,看中了我们客栈很家居,布置温馨,环境安静。”

    江易盛笑嘻嘻地说:“不管怎么样,恭喜你开张大吉。”

    我和吴居蓝一起把所有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等着迎接海螺小栈的第一位客人。

    我告诉胡小姐,到客栈的最后一段路,是百年老街,很有当地风情,但不通汽车,有些不方便。不过,我们可以去码头接客人,行李什么的,我们会搬运,客人完全不需要操心。但胡小姐拒绝了,说她自己可以搞定。

    傍晚时分,“笃笃”几声敲门声后,虚掩的院门被轻轻推开。我精神一振,带着礼貌的微笑,快步走出去,刚想说“欢迎”,就看到周不闻提着行李,走进了院子。

    我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周不闻笑说:“我来住客栈,已经预订。”

    “胡小姐是帮你订的房?”

    周不闻笑:“她是我的助理。”

    我心里的感觉怪怪的,但总不能让周不闻一直站在院子里,“快进来吧!”

    周不闻观察着我的脸色说:“你不高兴了?是觉得我欺骗了你吗?”

    “不是,我只是以为真的有客人挑中了我的客栈,没想到是你,觉得有点白高兴了,可绝不是不欢迎你来。”

    “难道我不是客人吗?像你这样的客栈本来就是靠口碑吸引客人,我要住得舒服了,给你发一下微信朋友圈,也许就会有下一个朋友来了。”

    我笑起来,“好,一定让你住得舒服。可是,你不要工作吗?怎么预订了一个月?”

    “有些累,想给自己放个假,出门旅游也有旅游的累。在你这里,我可以什么都不想地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我仔细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真的有点疲惫,眼眶下甚至有淡淡的青影,显然长时间没有休息好,也不知道他的压力是来自工作,还是来自家庭,我没有再多问,“想住哪个房间?”

    周不闻看了看两间客房,感叹地说:“变化好大,我记得小时候二楼没有卫生间。你还住以前的房间吗?”

    “嗯,还是那个房间。”

    周不闻指着走廊尽头的屋子,“那间呢?我记得爷爷以前是住那间吧?”

    “是,但爷爷后来搬到一楼了,在书房的里间加了床,既当卧室又当书房。”

    周不闻沉吟了一下问:“楼下的书房给客人住吗?”

    “书房没有重新装修,自己住挺舒服的,可旧东西不管打扫得多干净,都会显脏,给客人住不合适,我就让吴居蓝住了。”

    周不闻吃惊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舍得把那间屋子给任何人住呢!”

    “我的确不舍得把那间屋子给外人住,可是,家里一共就这么大,书房给客人住肯定不合适,只能让吴居蓝住过去,把楼上的三间房留出来做客房。吴居蓝……”我顿了顿,说,“是我表哥,不算外人。”

    周不闻说:“以前从没听你提过你表哥,我以为你和你妈妈那边的亲戚不亲,没想到你们还挺亲的。”

    我不吭声,我自己也完全没想到。装修完后,吴居蓝问我,他应该住哪里时,我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就让他住在了书房。

    周不闻看了看两间客房,迟疑地说:“这两间屋子布置得很好,但有点小,我能住爷爷以前的大套房吗?”

    我笑着说:“当然可以,不过那间屋子只是把卫生间翻修了一下,地板和墙壁都没有动,看着可不如这两间客房新。”

    我打开了门,领着周不闻看了一圈,周不闻说:“我很喜欢,不新,但有家的感觉。”

    “你喜欢就好。那你先整理行李,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好了,就可以吃晚饭了。”

    我帮周不闻把门关上,慢慢地走下了楼。

    经过书房门口时,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耳边响起周不闻的话“没想到你们还挺亲的”。

    当初做决定时,我压根儿没有犹豫,只觉得为了客栈生意,一个理智的安排而已。可今天周不闻的话提醒了我,我的行为绝不是一句“为了客栈生意”就能解释的。估计在了解我的人眼里,我是绝不会把这间屋子给外人住的,就算不得不住人,我也会自己搬进去,把自己的屋子让出来。但我就那么轻易地,完全没有犹豫地让吴居蓝住了进去,难怪江易盛刚知道吴居蓝住到书房时,会用那种惊讶探究的目光看着我。

    我有点迷茫,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我觉得吴居蓝不是“外人”的?我可以用“他是我表哥”骗周不闻,但不可能骗自己。

    “你在想什么?”

    江易盛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幽幽地响起,吓了我一大跳。我气恼地捶了他肩膀一下,“吓死人了!”

    江易盛说:“自己心里有鬼,还怨怪我吓着了你!”

    我凶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好奇你的第一个客人,所以过来看看。来了吗?什么样的人?”

    我没精打采地说:“周不闻。”

    “大头?”江易盛挤眉弄眼地笑起来,“房间可是预订了一个月,你说……大头是不是想追你?”

    我板起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别装了!当年大头给你的那封情书,我可是看过的,只不过你一直不提,我就一直当不知道而已。”

    “神经病!那是几岁的事情了,你小时候还尿床呢!现在也尿床吗?”

    “越是否认越是心虚。”江易盛嘻嘻一笑,要往楼上去。

    我拽住他,“等一下,我有事想问你。”

    “说!”

    我迟疑了一下,小声地问:“你谈过好几个女朋友了,应该在男女关系方面的经验很丰富,你说说异性好朋友和男女朋友的区别是什么?”

    江易盛来了兴趣,双手交叉在胸前,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姑娘,你到底想问什么,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我就是想问问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江易盛说:“觉得她很有意思,喜欢和她在一起,待一整天都不会觉得无聊。”

    “我觉得你挺有意思,挺喜欢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待了十几年了,都没觉得无聊。”我看着江易盛,面无表情地说。

    江易盛无语地盯了我一瞬,继续说:“很在意她,她难受时,会觉得难受;她开心时,会为她高兴;她遇到困难时,会想尽办法帮她;如果有人欺负了她,会很生气,想帮她报复回去。”

    “我很在意你,你难受时,我肯定不会开心;你开心时,我会为你高兴;你遇到困难时,我肯定会想尽办法帮你;如果有人欺负了你,我肯定帮你打回去,这个已经验证过了!”我瞪着江易盛说,“你是想暗示,我喜欢你吗?”

    江易盛表情哭笑不得,“你是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我们的喜欢和你问的那种喜欢不同。”

    “怎么不同?”

    江易盛皱了皱眉,把我拉到了身前,两个人几乎身子挨着身子,“他拉住你的手时,你会心跳加速;他拥抱你时,你会觉得呼吸不畅;他抚摸你时,你全身都会颤抖,一面想躲避,一面又很渴望;他吻你时,你会觉得那是世间最甜蜜的滋味。”江易盛一边在我耳边低语,一边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一只手轻轻地抚过我的胳膊。

    他盯着我,我盯着他,从他的眼眸里,我可以看到自己平静清澈的眼睛。

    江易盛笑了起来,“你的眼睛里已经清楚地写着答案。”

    我渐渐理解了江易盛的话,但是,我被自己理解到的事实吓住了,呆若木鸡地站着。

    江易盛看出了我不对头,刚要细问,从楼梯的方向传来周不闻吃惊的声音,“小螺?”

    江易盛低呼:“闯祸了!”急忙放开了我,“小螺,快解释一下。”

    “解释?解释什么?”我愣愣地看看周围,发现周不闻站在楼梯口,吴居蓝站在客厅,都静静地看着我和江易盛,只不过一个表情复杂、目光深沉,一个面无表情、目光漠然。

    一时间,我心乱如麻,低下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不但没证明江易盛清白,反而让气氛更加尴尬。

    江易盛不得不自己找台阶下,尴尬地说:“吴表哥,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吴居蓝清清淡淡地说:“如果你是想问,我是不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见的画面,答案是‘我看到了’。抱歉!”

    江易盛忙说:“不、不用抱歉,我可以解释的。我们是闹着玩的,小螺……”他狠狠地拽了我一下,想让我证明他说的话。

    我却转身就往外面走,“我出去买点东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院子,丢下三个男人待在了屋子里。

    我坐在礁石上,眺望着远处的大海。

    漫天晚霞下,浪花一波接一波、翻涌不休,可都比不上我此刻翻涌的心情。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吴居蓝?不、不、绝不可能!

    从一开始,吴居蓝就没有隐瞒过,我很清楚他的真实面目——穷困潦倒、性格古怪、经历神秘,连身份证都没有。

    我没有好奇地探问,就那么接受了所有事实,以为自己认定他只是生命中的过客,迟早会离开,无须多问,现在才发现,我是不敢去问。

    其实,很多细节都早告诉了我答案。

    可是,那些日常相处时的喜悦,在他身边时的心安,面对他时的心慌,被他忽视时的不甘,都被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因为我根本不敢面对一切的答案。

    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挣扎着企图用“好朋友”来欺骗自己。

    我苦笑,马上就要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怎么可以去喜欢这样的人?他就像天空中飞舞的蒲公英一样,不管看上去多么美丽,都不能掩盖残酷的事实:没有根、没有家,什么都没有。

    年轻的女孩也许会喜欢上这样浪子般的英俊男人:神秘、浪漫、刺激。她们有足够的勇气、足够的青春、足够的热情去挥霍,轰轰烈烈,只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

    可是,我不是这样的,父母的离婚,让我小小年纪就经历了三对男女的感情和婚姻——妈妈和爸爸的,妈妈和继父的,爸爸和继母的。从一个家庭到另一个家庭,让我对“流浪”和“神秘”没有一丝年轻女孩该有的幻想,甚至可以说厌恶,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渴望稳定、坚实、可靠。

    大概因为太早面对了不堪的男女关系,我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根本不相信天长地久的婚姻,甚至早做好了准备,这辈子单身。就算真的要结婚,我理想中的婚姻对象应该是:身家清白,没有不良嗜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不需要事业多么出色,但也不要财务拮据,长相不用多好看,不影响市容就行。

    说白了,我就是这世间无数现实理智女孩中的一个,不会不切实际地白日做梦,希望遇见王子,拯救自己;也不会昏头昏脑地为爱奋不顾身,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去拯救男人。

    我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喜欢上吴居蓝这样的男人?

    “小螺!”

    周不闻的叫声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定了定神,将一切心事藏好,回过头微笑地看着他。

    “我只是来试试运气,没想到你果然在这里。”周不闻跳到礁石上,像小时候一样,挨着我,坐到了我身旁。

    我下意识地挪开了一点,“幸好这里没什么好风景,游客很少来,依旧像我们小时候那么清静。”

    周不闻看着我们之间的间隙,郁闷地问:“你喜欢神医?”

    “如果你说的是朋友间的喜欢,我当然喜欢他了,如果你说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我不喜欢他,刚才我们只是闹着玩。”

    周不闻的表情轻松了,笑眯眯地凝视着我。

    我看着他,突然想:他才应该是我梦寐以求的恋爱对象啊!知根知底、事业有成、长相斯文……

    周不闻突然说:“小螺,可以拥抱一下吗?作为欢迎我回来的礼物。”

    我愣了一愣后,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周不闻,很开心、很温暖,可没有心跳加速,也没有羞涩紧张。

    周不闻说:“小螺,我回来了。”

    一句平淡的话,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其中的艰难,我说:“欢迎回来!”

    周不闻低声说:“一样的海风、一样的礁石、一样的人,我心中缺失的那些光阴,终于再次填满了。”

    我放开周不闻,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不要担心,我和江易盛一直都在这里。”

    周不闻试探地问:“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

    我敷衍地说:“乱想一点心事。走吧,天黑了,该吃晚饭了。”

    我站起来,视线一扫,不经意看到远处的山崖上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再仔细看去,却只有郁郁葱葱的抗风桐和羊角树。我怔怔看着那处山崖,周不闻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笑笑,“没什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