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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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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厄洞并不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谋定一番后,楚惜微思量着步雪遥怕是该回来了,便与叶浮生定好了紧急联络的方式,准备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叶浮生惦记着玄素,便绕路准备往密室一行,楚惜微臭着一张脸,倒也没说什么,只化身成一道暗影紧随其后,活像条甩不脱的尾巴。

    叶浮生倒也没想甩脱他,一边注意着周围情况,一边在心里头把想说的话盘旋了一遍,奈何千言万语纠缠成一团乱麻,在这电光火石间是怎么也理不清。

    他是深知很多事情拖得越久就越麻烦,哪怕现在不该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也当先给楚惜微一颗定心丸,才能让其安安分分地沉下心来做事,免得心里牵挂又生旁碍。奈何叶浮生虽然想得清楚,平日里谈笑调侃也信手拈来,可眼前不是一场轻松的玩笑,交付的是两个人一辈子的答案,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慢。

    没等他想好,突觉身前劲风掠过,叶浮生只手撑住洞壁向旁闪避,顺手还拉了楚惜微一把,腰间惊鸿刀已蠢蠢欲动。

    好在来人不是敌手。

    玄素借着洞内微弱火光,瞥见了叶浮生和他身后的楚惜微,虽不识得后者是谁,但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扫,觉得总算是友非敌,便也不多废话,道:“走!”

    叶浮生打量了他一眼,相比于自己,玄素的样子可算是狼狈,灰头土脸不说,衣袍上还被扯开几道口子,印上了斑驳血迹,活像是从地府走了一遭。

    他没急着问,两方既然会合,自然先得离开此地才做打算。三人俱不多话,只调换了下位置,变成了楚惜微在前,叶浮生断后,让玄素在中间有了喘息之机。

    楚惜微也是做惯了夜猫子,在这昏暗又弯绕的洞穴里如鱼得水,又有叶浮生这个胆大心细的人在后面抹平蛛丝马迹,一行三人很快绕过了岗哨,顺着绝壁又攀爬上去,所幸没有遇见步雪遥。

    他们不敢在这附近逗留,一口气使出轻功奔到了树林里,有了夜色和树木暗影做遮掩,才缓缓松了口气。

    一棵大树上呆了三个大男人,玄素靠着树干调息,楚惜微和叶浮生一左一右占据了一根树桠,前者凝神注意着周围,后者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玄素呼出一口浊气,脸色恢复了些,撑着叶浮生递来的手站起来,开口问道:“多谢了,未请教这位……”

    楚惜微看了看他搭在叶浮生胳膊上的那只手,又恢复了对外人一贯的冷漠:“楚惜微。”

    玄素莫名哆嗦了一下,他拢了拢道袍,觉得自己大概是近日疏于练功,内力都有些不保寒暑。

    叶浮生倒是对楚惜微这一眼看得分明,暗道了一句“醋坛子”,又忍不住笑起来,问玄素:“见到西佛了吗?”

    “色空禅师的确在那间密室里。”玄素见他不避讳楚惜微,一边在心里猜测对方身份来历,一边也就顺势把自己的见闻说了出来。

    他对那些发疯之人印象深刻,只觉得人间地狱莫过于此,说话间手指抚过衣袖上的抓痕,眉目都染上煞气,语气中更难免义愤填膺。

    可是夜色黑沉,专心讲述的玄素并没有注意到,叶浮生的脸色慢慢变白了。

    昏暗山洞,疯狂人牲,困兽犹斗……哪怕他刚才没有跟玄素进去,这些画面也瞬时浮现在脑海中,历历在目,分毫必现。

    仿佛经年噩梦一朝重回,寒意从脚底直贯天灵,四肢百骸的热血都顷刻凉透,唯有握刀的手似被滚烫灼伤,忍不住松了开来,手指还在发颤。

    丹田里突然传来剧烈刺痛,胸腔中内息一炸,叶浮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他人在枝桠上,这么一退恐怕要摔个四脚朝天。

    一只手在间不容发之际伸过来,稳稳揽住了他的臂膀,叶浮生后背靠上了一个坚·挺胸膛,并不算十分宽大,却有温热透过衣衫传过来,把浸入骨髓的寒凉慢慢压下。

    玄素没注意,楚惜微却从来没错眼他一分一毫的情况。在叶浮生脸色甫变之时,楚惜微就腾身移步落在了他身旁,可这个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现在竟然丝毫没注意到。

    “你在想什么?”楚惜微的声音在他耳畔传来,有些不悦,“现在若是对敌,足够你死上千百回了。”

    玄素被这变故惊动,还没说到端清也在里面,就中断了话语,赶紧看了过来。只见叶浮生倚靠着楚惜微站立,额头冷汗涔涔,脸色发青唇发白,手竟然还有些抖。

    他眉头一皱,抬手探向叶浮生腕脉,却摸了个空,只见楚惜微牢牢握住叶浮生的手,目光扫过来时就像只护食的鹰隼。

    玄素摸了摸鼻子,解释道:“贫道略通歧黄之术,不如……”

    楚惜微早就从端清那里得知了玄素的存在,自然也知道他没有说谎,只是他握住叶浮生的手腕,已透入内力探知情况,晓得是“幽梦”之毒又在作祟了。

    之前孙悯风以冰魄珠入药,硬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叶浮生这条命,但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如今两个月已过去,楚惜微派出的人马几乎要把全天下翻遍,却都没有“极寒之血”的线索,他面上看着不显,心里却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幽梦”是悬在他们两人头顶的刀,眼见刀刃缓缓下落,他却还没能把人从刀口下移开,每每想起便如鲠在喉。

    只是不知道刚刚玄素的话,为何会激起叶浮生这么大的反应,甚至牵动了“幽梦”之毒。

    楚惜微把此事记下,以掌附于叶浮生后背,渡去一股柔和内力助他压制暴动的内息,这才对玄素道:“他没事。”

    玄素看了看叶浮生的脸色,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忍不住道:“可是……”

    楚惜微扣住叶浮生臂膀的那只手缓缓用力,一字一顿:“我不会让他有事。”

    他这句话虽然是对玄素所说,叶浮生却能从这只手的微颤上感受到他强烈的不安。

    楚惜微用力揽着他,想把人揉进骨子里,又怕给他加了痛楚,力道刚使出就被迫停滞,于颤栗里传递出了患得患失。

    叶浮生想对他说句话,可惜喉头已经涌上血腥气,眼前发黑,耳中嗡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带他回无相寺先作休憩,其他交我。”楚惜微终于松开手,把人交给玄素,心下一横,不等玄素开口挽留,便身如离弦之箭从树桠上掠起,连续几个起落,眼看就要消失在他们面前。

    楚惜微心急火燎,却忽觉背后一道劲风破空而至,他没回头,只手一捞,以“拈花”手势接下来袭之物,入眼一看,却是支青瓷簪子。

    鹤首衔珠,青瓷生润,手指抚过簪身忽觉凹凸,细细一摸,却是被人刻了个龙飞凤舞的“尧”字。

    楚惜微的手指在这个刻字上逡巡,他立刻回头,只见叶浮生还被玄素扶着站在树上,隔了较远又周遭昏黑,他看不清那人脸上是何神情,也听不到对方是否轻声说了句什么。

    实际上叶浮生什么都没说,也说不出来。

    喉头被血流哽得发疼,胸腔丹田都像要炸开,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惊天动地的咳嗽,惊动了岗哨也让楚惜微走得更忐忑。

    只是对方那一个心急火燎的转身,到底是不能坐视,叶浮生想了片刻,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支藏了大半个月的青瓷簪,抬手掷了过去。

    千言万语,已尽在不言之中。

    楚惜微都不晓得自己这一路是怎么回去的。

    他就像个一贫如洗的穷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颗糖,恨不能欢呼雀跃一口嚼碎吃掉,又小心翼翼视若珍宝地捏在手里,只敢舔舔尝点味道,心里瘙痒如猴爪子挠个不停,捏着青瓷簪的手却很稳,用力多一分怕碎,少一分怕掉。

    等到楚惜微回过神,他已经到了山下。

    整座问禅山都被葬魂宫安插了桩子,百鬼门为免打草惊蛇,只能在山下的涧谷中扎营。好在这地方虽然环境险恶,却胜在隐蔽,有陡坡峭壁遮掩,又有深涧横木为屏,只要内里的人不傻到明火高声,当不会暴露了自己。

    他把青瓷簪拿巾帕包好放入胸前衣襟,掀开虚掩的藤蔓走进山洞,里头已经被百鬼门的巧匠在短短时日内连夜开凿得四通八达,每个洞窟前都布有守卫,哪怕见到他也没有急着放松警惕。

    楚惜微道:“鬼医有信至否?”

    一人哑声答道:“回尊主,适才收到传书,鬼医已近伽蓝城,再有一日就能到此。”

    “让他快马加鞭,务必明日晌午赶到。”楚惜微眉头拧起,“今天可有门派离山吗?

    “清风门与七杀派分于一早一晚而去。”

    楚惜微眯了眯眼:“派人跟过去,见机行事,留意尾巴。”

    “是。”

    属下领命而去,楚惜微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下,看着洞壁上的油灯火光摇曳,映出的却是自己形单影只。

    手指隔着衣衫摸了摸那支青瓷簪,那么脆弱得一摔就粉碎的东西,却成了他现在的慰藉。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惜微终于坐不住了,他吩咐了几句便提刀出了山洞,于峭壁纵横而下,几个起落就站定在下方河边。

    这谷中有深涧,此地则是下游河流之处,周遭草木萋萋,看着就生萧瑟寒意。

    楚惜微飞身落在一块凸出水面的石头上,于这方寸之地拔刀出鞘,练起了惊鸿刀法。

    断水刀较于惊鸿刀要厚重不少,适合大开大合、狠绝势重的招式,然而楚惜微有《歧路经》傍身,倒是不以为意,将一把厚刀拿在手里,行招依然轻灵。

    他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顾潇在练武场教自己武功的时候,少年人难得耐心地言传身教,可惜小孩子听得昏昏欲睡,只囫囵吞枣地记了,并不得精髓。

    直到如今。

    刀随手而出,人随刀而动。

    游龙出海,一往无前;

    惊雷裂天,风雨如潮;

    白虹贯日,我欲凌霄;

    拈花绕指,以柔克刚;

    秋水横波,浮沉逐浪……

    惊鸿刀法十六式,他练过成千上万遍,直到现在方才明了。

    曾是惊鸿照影来(注),除却那转瞬即逝的身法刀锋,还有旋即无踪的战机和漏洞。

    叶浮生说过,人心比刀锋更狠厉。

    沈无端曾道,一字落错满盘皆输。

    武之一道,不止力与速的大成,还有对战局的把控和可乘之机的操控,正如他上次对战赫连御,输得最惨的不是武功,而是心计。

    楚惜微能抛却生死,却还不会玩弄人心,诚于武而输于计。

    赫连御能窥破虚实,不外乎他捉隙于谋,杀人也不沾血迹。

    恰似阮非誉所言的“知己知彼,莫过于设身处地”,楚惜微虽不屑于做赫连御这样的人,但他也必须去明白。

    愈练愈心境澄明,不知不觉大半夜过去,楚惜微最后一式使出,刀锋轮转划过眼前,他心已定下,正欲还刀入鞘,忽觉不对。

    一人一剑,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身旁,剑尖来势奇诡且急,转眼已逼至颈侧。

    断水刀生生横过颈项,鬼魅剑锋点在刀刃上,内力吞吐,他借力一扫荡开来袭之人,凝神一看,呼吸一滞。

    那人顺着他一扫之力倒退开去,云纹缎靴在水面上连点三下,涟漪却只扩大了两三圈便悄然止息,人也落在另一块石头上站定。

    看身形当是个颀长清瘦的男子,一袭雪色兜帽罩衣将对方的头遮地连根发丝也不露,其下是素白的云纹箭袖轻袍,手持一把三尺古剑,剑柄刻有流云,剑刃雪亮如一泓冰水映满月。

    此时晨曦微露,正是日夜交替之时。楚惜微看向他的脸,来人覆着一张叫他熟悉的云纹白银面具,在惨淡天光下几如冷面罗刹,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容貌,只一双眼从空洞露出,冷漠如冰,煞气似海。

    他站在楚惜微面前两丈开外,手足未动,孤冷得像个石像,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杀意来。

    “……赫连御?”

    楚惜微目光沉下,手指收紧,横刀于前。

    来不及细想,下一刻,刀与剑铮然相交,眉与眼凛然生杀!